延州这地界的山道,开春后就没个好走的,土路上尽是车辙子,风一吹还卷着沙。
刀疤李蹲在废旧山寨的土坡上抽旱烟,烟杆是捡的破铜头,烟丝呛得他直咳嗽,眼睛却盯着堂屋的木梁发亮——这破屋虽说只剩个架子,可梁上说不定藏着前朝留下的零碎。
他没那耐心拆,招呼手下把四匹骡子牵过来。
骡子是前几天从马帮那儿坑来的,个个壮实,套上胳膊粗的麻绳,一头拴在屋柱上,一头让骡子拽着。
“给我啦!”刀疤李把烟锅子往石头上一磕,唾沫星子溅了一.地上。骡子一使劲,麻绳绷得咯吱响,堂屋的墙晃了晃,掉下来几块碎土。
正得意呢,就听山道那头传来马蹄声,不是自家兄弟的破马,是清一色的高头大马。
刀疤李心里一咯噔,抬头就见一队穿铠甲的兵冲过来,领头的那人文绉绉的,却腰挎长刀,眼神利得像刀。
“向都指挥使!”有人低喊了一声,刀疤李腿一软——这可是御林军的头儿,专抓他们这些山匪的。
向平确实担任这次临时都指挥使。
没等他跑,兵们已经围了上来,刀疤李被按在地上时,还不忘回头看一眼没拉倒的堂屋,嘴里骂骂咧咧,满是土的脸上,那道刀疤更显狰狞。
解决了刀疤李,向平让人把俘虏捆好,继续赶路。
车队里有商队的货箱,还有几个要送进京的官员家眷,走得慢。
眼瞅着天要黑,又下起了暴雨,路过鄜州郊外的悬空寺时,前头探路的护卫回来报:“大人,栈道被冲毁了,没法走,只能在寺里过夜。”
这悬空寺建在半山腰,一半嵌在岩缝里,一半悬着,平时香火就不旺,这会儿雨一浇,更是冷清。
僧人们早跑了,只留下几间漏风的僧房。众人卸了货,生了堆火,烤着湿透的衣裳,听着外头的雨声打在瓦片上,噼啪响。
到了半夜,火快灭了,忽然有人听见僧房那边传来女人哭,呜呜咽咽的,像猫叫,又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谁啊这是?”一个护卫抄起腰刀,举着灯笼过去看。刚走到大殿门口,就见供桌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橘色的光晃得人影乱晃。
他正纳闷,眼角瞥见供桌上的泥塑菩萨——那菩萨脸本是灰扑扑的,这会儿眼睛里竟往下淌红水,跟血似的!
护卫吓得手一抖,灯笼差点掉地上,撒腿就往回跑:“鬼!菩萨流血泪了!”
这话一喊,众人都醒了。
小山子是个年轻护卫,胆儿大,拎着灯笼就往大殿闯:“怕啥?说不定是老鼠碰了灯!”
他刚跨进殿门,就见菩萨背后闪过一道白影,快得像阵风。“站住!”小山子喊着追过去,灯笼的光在殿里扫来扫去,那白影却没了踪影,只在后院的枯井边停了一下,就消失了。
小山子追到井边,探头往下看,黑黢黢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正想退,就见井里飘上来一张纸,借着灯笼光一看,是汴京商队掌柜的字迹——那掌柜前几天还跟他们一起吃饭,昨天刚分开,字错不了。纸上就一句话:“货箱夹层有密信”。
小山子刚把纸揣兜里,就听僧房那边传来踹门声。
是鬼涧愁,这汉子长得凶,脸上一道疤从额头到下巴,平时话少,动手却快。只见他揪着一个穿僧袍的女子出来,那女子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还挂着泪,挣扎着喊:“放开我!”
“装神弄鬼的就是你?”鬼涧愁把女子按在地上,声音跟打雷似的。
女子吓得不敢动,哭着说自己是鄜州知府的小妾,前几天知府私吞了商队的财物,还想杀她灭口,她趁乱躲进了这寺庙,知道车队会来,就想装鬼引他们发现真相。
“那长明灯……是我用磷粉洒在灯芯上,风一吹就晃;菩萨流血泪,是我把红颜料混了水,从菩萨眼睛里倒进去的……”
众人这才明白,哪儿来的鬼,都是人搞的鬼。
向平让人去货箱夹层找,果然搜出了密信,上面写着知府私吞财物的证据。那女子见真相大白,哭得更凶了,却不是装的——总算是能活命了。
小山子蹲在井边,把那张纸叠好放进口袋,抬头看了看天,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得后院的草叶上全是水珠,亮晶晶的。
他摸了摸后脑勺,笑着说:“还以为真见着鬼了,原来都是瞎咋呼。”
雨脚刚收,悬空寺后院的泥地里还积着水洼,月亮把枯井的井口照得泛着冷光。
小山子攥着灯笼的手心里全是汗,方才那道白影消失在井边的画面还在眼前晃——护卫们都围着被按在地上的僧袍女子,只有他记挂着那没追着的人影。
灯笼的光往井里探,黑黢黢的井壁上长着青苔,湿滑得像抹了油。他正想骂句“邪门”,风忽然从井口灌进来,带着股土腥味,井里竟飘上来一张纸,边角卷着,像片被水泡过的枯叶。
小山子慌忙伸手去捞,指尖触到纸的瞬间,心猛地一跳——纸上的字迹他认得,是汴京商队王掌柜的!前几日在驿站歇脚,王掌柜还拿着账本跟向平大人对账,那笔锋里的弯钩,错不了。
“货箱夹层有密信”,七个字歪歪扭扭,墨迹却透着股急劲儿,像是在什么紧迫的关头写就。小山子把纸贴在灯笼边,低头反复观看着纸面,忽然听见前院传来动静。
是鬼涧愁的吼声,粗哑得能震落屋檐上的水珠:“说!菩萨眼里的红水是你弄上去的?!”
他攥紧纸往回跑,刚拐过回廊,就见向平站在火光里,腰间的长刀悬着,眼神沉得像方才的暴雨。被按在地上的女子头发散乱,僧袍下摆沾满了泥,哭着喊:“是知府!他吞了商队的货,还要杀我……我只能装神弄鬼,求你们看货箱……”
小山子忽然攥紧了手里的纸,灯笼的光落在纸上,那七个字像是活了过来。他几步冲到向平面前,把纸递过去,声音里带着颤:“大人!王掌柜的纸条!货箱夹层真有东西!”
向平接过纸,指尖扫过字迹,眉头瞬间拧起。没等女子再哭,他抬手示意护卫:“去开箱!”
两个护卫立刻转身往货箱堆跑,铁锁落地的脆响在夜里格外清楚。
火光映着众人的脸,有惊疑,有紧张,只有那女子忽然止了哭,仰着头看货箱的方向,眼里亮得像燃起了一点火星——那是赌上性命,才盼来的一线生机。
二狗子瞅着那缩在墙角的知府小妾,身上衣裳皱巴巴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心里头也知道她是个苦命人——要不是知府作恶太多,她也犯不着装神弄鬼来保命。
可规矩就是规矩,他搓了搓手,凑到向平跟前:“哥,这女人虽说可怜,也是个受害者,但终归沾着知府的事,依我看,还是交给官府处置稳妥,省得日后惹麻烦。”
向平没立马应声,只是盯着那小妾。方才这女人为了躲灾,又是装疯又是说胡话,可真被他们识破了,倒也没撒泼耍赖,眼神里全是求活的劲儿,是个拎得清的。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二狗子的肩膀:“别送官了,放了她吧,给人留条活路。”
“放了?”二狗子眼睛一下瞪圆了,嗓门都拔高了些,“哥,你没开玩笑吧?这可是知府的妾,放了她万一回头被官府抓着,咱们岂不是自找麻烦?”
向平摆了摆手,语气没半分含糊:“就这么定了。等天亮了,让她跟着咱们的车队走,找辆马车,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让她下车。”
二狗子还想劝,可一看向平那笃定的神色,知道这事儿没的改,只好撇撇嘴,挠了挠头,没再吭声。
转天大清早,天刚蒙蒙亮,车队就准备出发了。
那小妾换上了身干净的粗布衣裳,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辆空马车里,也不说话,只偶尔掀开窗帘一角,偷偷瞅外头的路。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头隐约能看见集市的炊烟,还有叫卖声顺着风飘过来——有卖包子的“热乎包子嘞”,还有卖菜的“新鲜的青菜,刚从地里拔的”。
向平勒住马,对二狗子说:“就这儿吧,让她下来。”
二狗子把马车停稳,掀开车帘:“到地方了,你走吧。”
小妾从马车上下来,脚刚沾地,就“扑通”一声给向平跪下了,磕了个响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这辈子都忘不了!”
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可身子却没动,还跪在那儿,像是有话要说。
向平赶紧扶她起身:“起来说话,你要是还有事,就直说,别客气。”
小妾抹了把眼泪,犹豫了一下,才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卷泛黄的图轴:“公子,我这儿有幅图,不知道您用不用得上。”
“哦?什么图?”向平凑过去看了看。
小妾赶紧说:“是鄜州到汴京的商队行路图!前几年知府让高人画的,每条道儿、每个歇脚的地方都标得清清楚楚。”
向平一听,眼睛立马亮了,接过图卷展开。
果然,上面用墨笔勾着路,旁边还写着“麻石坡”、“霞光客栈”,连哪段路容易下雨、哪段路有岔道都备注了。
虽说这图有些年头了,路或许有变化,但大体方向错不了。
他心里高兴得不行,又给小妾作了个揖:“这可真是好东西!太谢谢你了,你这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小妾见他喜欢,也松了口气,笑了笑:“公子救了我的命,这不过是小意思。”说完,又道了声谢,才慢慢转身,朝着集市的方向走去。
向平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手里攥着那幅图,心里头暖烘烘的——没想到放了个人,还能得着这么个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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