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腿止住了哭泣，擦了擦眼泪，哏哏巴巴的说：“俺们回来的晚了，向总督报告的晚了，所以俺们心里有愧，所以俺们觉得对不起总督。总督你就惩罚我吧，都是我的错。”
大龙眨巴了两下眼，语调干涩毫无起伏地低声说：“你没错，甭这么想。往下说吧，啊？”
铁腿咽下一口唾沫，继续说道：“俺们是八天前在京城得到消息的。我手下的一个侦探兄弟，跟朝廷兵部一个侍郎的小儿子混得投机，那兵部的小儿子在街上听人说大名鼎鼎正值盛年的宋江在楚州被人毒死了，他不相信，就回家问他的侍郎老爹，那侍郎老爹虽说觉得这传言有些离谱，可又觉得不是没有可能，就对那小子说无风不起浪。但最终也没得到准确消息。后来，京城传得越来越玄乎，说，宋公明死在楚州，是喝了皇上亲赐的御酒死的；也有的传说是高俅和蔡京冒用皇上名义，派亲信给令尊送去的毒酒。这些传说，弄得我又急又燥又恼火。京城都没有准确消息，我只能亲自去楚州，干脆就以看望令尊的名义去见见令尊吧。所以我才没按您和军师的要求，先回来报信，而是又去了楚州。”
“上回，我离开咱们山寨总部的时候，先去华州安排好了，接着就去了楚州，目的就是尽快见到令尊，及早给您报信。我到楚州之后，还乔装打扮了一下，借着给令尊送信的名义到令尊的府上看过。那时候令尊精神状态蛮好蛮好，比在梁山上好许多。我向他身边的人打听，都说令尊到那里之后又敬业又爱民，上上下下对他的评价都特别高，令尊的官声民望都特别的好，并且令尊和知府相处的也很是默契和谐。那楚州城里都传出来一种说法，那知府快要上调，令尊很快就会接任知府。看到那种情况，我就放心了，这才又赶到了京城。我原本打算从滁州到京城，在京城再摸一下情况，主要是想打探朝廷对咱们的一些消息。我从楚州到京城之后，一开始倒也没发现啥别的情况，可是在京城待了四天就得到了令尊被毒杀的消息。我当时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总觉得这是谣传，除了那个侦探兄弟从侍郎儿子那里得到的消息，我又把在京城的七八个弟兄全部撒到各大酒店、骡马店、还有勾栏瓦肆和集市上去打听，凡是能打入朝廷那些衙门的一个也没落下，打听了两天，把情况一凑，虽说没有完全可靠的消息，可传言越来越盛，就说明是真的了。于是，我决定先不回来报告，安排其他弟兄继续在京城打探消息，带着两个人用两天多功夫又赶回到楚州。这一回到楚州，楚州府就进不去了。这时候已是令尊去世的第六天。俺们花钱请了楚州府的一个通判，得到了准确消息，李逵跟令尊一起被毒死了；吴用军师和花荣将军，都从各自的封地来到楚州，在去给令尊吊孝的时候，就在墓前上吊死了。俺们又在楚州呆了一天，为的就是想探听到令尊去世后，朝廷和楚州府是怎么发送令尊的？对令尊的后事怎么处理的？对令尊在世的时候为朝廷建功立业又是怎么评价的？可惜俺们在楚州，这些东西都没打听到。当时我想，既然令尊已经去世，朝廷对总督您也一定会有新的说法。因此我就又回到京城，想着打探到一些明确信息后，再回来向您报告。就在俺们到京城的时候，又传来一个消息说，当年咱梁山的二号人物卢俊义在到朝廷吃过皇上赐的御宴之后回庐州的时候，在船上突然发病，从船上栽到运河里淹死了。传言说，是高俅和蔡京忌惮他的威望，也怕他将来为令尊报仇，就在皇上赐的饭菜和酒里下了水银，也有的说是下了毒，在路上发作毒死的。由此现在京城里到处都在传，梁山军一百单八将，打完了辽国打田虎，接着打王庆，最后征方腊，为朝廷立下了赫赫战功，没想到比当年的杨家将还惨，征完方腊就只剩下二十七个人回到京城受封做官，现如今，梁山上的三大领军人物，还有花荣李逵那样对令尊最忠心、对朝廷也立下不世之功的名将，都被朝廷收拾了。聪明的几个人早就离开了梁山军，宁可不到朝廷去受禄封官。俺们在京城，还打听到，朝廷对令尊的过世，说成是在任上无所事事，终日饮酒，纵酒成习，因而致命；对令尊的功劳没提只字，也没对令尊的后事有什么说法。令尊的尸骨就埋在楚州城外一个小山岗上，俺们去看了，就是一个土堆；旁边是李逵、吴用和花荣，都埋在那里。我还想着回来向您报告了，咱们啥时候方便了，去把令尊的尸骨迁回老家。可是当俺们要离开京城回咱总部的时候，却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华州府已经向朝廷打了专门报告，朝廷批复了报告，派出一个将军，专门到华州督战，定要把宋江的后代斩草除根。朝廷发布的命令说，以宋大龙为首的金龙军独霸太华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以要求华州府和华州府的安抚使尽全力将金融军剿灭。俺们在往这里来的路上，又得到消息说，华州府到太华山的路，沿途盘查特别严格，凡是跟金龙军有关系的都要抓起来，凡是金龙军的人杀掉再说。俺们为了确保找到总督，向总督及时报告，才不得不绕到太华山的北边。俺们通过侦察知道，从这里到太华山咱金龙军的总部，没有盘查的。因为这边是通往西夏的，朝廷和华州府都认为金龙军是不会往这边来的，所以这条道是畅通的。哪想到俺们来到这里就碰上了总督您，我是又激动又悲伤，心里还特别难受。我觉得俺们回来晚了，虽然不知道总督您和铁拳将军为何从太华山往这边来，为何就你们两人，大部队在哪里？可我见到了总督，就无比的激动，心情也无比复杂。就这些，我都报告完了。要是我哪里做错了，就请总督处罚我吧。”
一直默默听着铁腿报告的宋大龙，此时已经成了泥塑木雕般。铁拳早就离开凳子，靠到了大龙的后面，他担心大龙受不了打击会跌倒在地上。事实正是这样，大龙默默的听着，听着，先后两次差点儿栽倒，都是铁拳用手把他托住了，才没有跌到地上。等铁腿全部报告完了，大龙又晃了晃身子，只用左手摆了一摆，嘴里嘟嘟噜噜，好像是说了一句“完了，完了？”
铁腿以为大龙是问他，就回答道：“报告总督，我报告完了，我所知道的，要报告的就这些。总督您可一定要坚强，切切不可太过悲伤哦！人死不能复生，人早晚要死的，只是令尊死的忒早忒亏了！谁能想到，大宋朝的朝廷会这么不讲理，这么黑心肠！”
铁腿全然不知大龙此时的真实心情。大龙茫然地呆呆地望着远处，一声不吭，似乎傻了，成了痴呆。铁拳就给铁腿打手势，那意思是不要再说了。铁腿一看铁拳的手势和眼神，便停下不再说话。场面一时间又是高度的静寂，若不是旁边几只鸡咯咯的叫着，树上的小鸟喳喳的唱着，这空气都像凝固了，世界像是全死了。铁拳轻声的叫道：“总督、总督，您可要挺住啊？咱还是那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朝廷不是要剿灭咱吗？咱非要活下去，还要活的好好的，还要活出个样给他们看看。要不了多久，咱会再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业绩来，让天下人知道，宋公明的公子宋大龙原本就是一条龙，是任何人都打不垮杀不死也烧不灭的。”
大龙听了这几句话，轻轻地晃了晃脑袋，突然伸直了腿、挺起胸膛扬起脖子大喊了一声：“完了！完了啊！天哪，完了啊！”
铁腿这才明白，大龙说的“完了”，不是说他的报告完了，而是说他老爹完了，他自己完了。他便又问道：“铁拳将军，您怎么和总督往这里来？总部那边怎么样？”
铁拳打了个手势，撅起嘴来，那眼神分明在给铁腿说，先不要问、不要问，又打个手势，让铁腿帮他把大龙搀起来，说：“总督啊，你稳住神，振作一下，咱们不能在这里久待，万一要是那华金虎和那提辖官带着人沿路追到这里来，咱是人困马乏，就这么几个人，还逃得出去吗？咱们先走。”
大龙像是使劲喘了口气，幽幽地问道：“完了，全完了。去哪里？能去哪里？”
铁拳说，“这样，咱们两个都化妆，要顺顺当当地逃离这里，咱就得化化妆，变个脸。”
大龙侧过脸，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铁拳：“化妆？咋化？”
铁拳说：“也没有啥好化的，就换身衣裳，再把脸弄脏点，让人看不出本来面目就行了。”
大龙的情绪似乎在慢慢修复，说话的力气也稍稍大了点：“换衣裳？咱换啥衣裳？咱还有衣裳么？不就身上穿的这个？”
铁拳说：“您看，铁腿这几个弟兄，他们都穿的市民便装和生意人衣裳，咱再给这家人家二两银子，买他两身破旧老农衣裳穿上？那样，咱就像个要饭的叫花子，谁还能想到是您？”
此时铁腿似乎听出味儿来了，就说：“这样，这几个弟兄，有两个跟你俩的身材差不多，让他们把衣裳脱给你俩穿，从这家人家买的破旧衣裳给他俩穿？”
见大龙点头，铁腿便到大门外喊：“老乡，回来吧，俺们要走了。”
两口一回来，铁腿就说：“老乡大哥，你家有穿破了男人衣裳么？大人的？只要是衣裳，不管多么破都行，我给你三两银子，买你两身。”
那大哥一听三两银子买两身破衣裳，我的个天，人家三两银子要买多少衣裳？还不得买全家人一辈子都穿不完的衣裳？便说：“可不要银子了，不要了不要了，你给俺们的不少了。穿破了的衣裳倒是有两件，留着给孩子长大了穿的。都给你就是了，我身上的这两件也脱给你，反正天也暖和了。你不要再给银子了，俺承受不起。”
铁腿说：“这可不行，这是俺们长官要求的。”
说着，他就把大龙和铁拳换下来的衣裳，递给了老乡说这两身衣裳，比你这身上的都要好，都挺新挺结实。我看你这身个除了瘦，高矮胖瘦都合身，该是能穿，就留给你吧。只是这银子你必须收下。”
可那人无论如何不肯收，涨红了脸直说：“哎呀，你这不是看不起俺么？”
见此情形，大龙才说道：“那就一身衣裳一两银子，留下二两吧。就这样，别再推辞了。”
大龙和铁拳换上了京城市民的衣裳，铁拳又跟那女人跑到灶屋里，从锅底下抹了两把灰涂在脸上，两人顿时就成了叫花子一样。铁拳看着大龙的样子只想笑，可是笑不出来。大龙看着铁拳的样子也觉得十分可笑，若在平时一定会嘲笑一番，可现在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大龙问铁拳：“这样咱们能到逃到哪里呢？”
铁拳说：“到哪里算哪里，咱们先远离这个地方。”
大龙此时似乎什么事都不知道了，凡事都是问铁拳，就又问：“马怎么办？”
铁拳说：“骑着呀，不骑马还得了？咱骑着马，干脆就到西夏那边去，到那里把这两匹马卖掉，能卖一把好价钱，咱们正好还需要钱。”
说到这里，铁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扶着大龙重新坐下，“总督，您先稍坐，我给铁腿交代点事。”
铁拳把铁腿拉到院子大门外，避开大龙的视听范围，才说：“金龙军已经没有了。”
铁腿一听，耳根子“吱”的响了一下，像有一股电流直接穿透了脑袋，直接呆傻了一般。愣了半天才问：“这、这，这怎么回事？怎么就没有了？几千人呐！全没了？天呐，说没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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