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籍见这红衣少女一声喝退那烦人的纨绔弟子,心中生出一丝感激,以为遇到了路见不平的侠义之辈。
他整了整微散的衣襟,正待拱手道谢,却见那少女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那眼神……竟与方才那赵天宝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加直接热辣,更加肆无忌惮。
“喂,你叫什么名字?”欧阳大小姐开口,语气并非客气询问,更像是居高临下的审问,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
谢籍心里咯噔一下,那点刚冒头的感激顿时烟消云散。
他皱了皱眉,压下心中不快,尽量客气地回道:“在下谢籍。多谢欧阳小姐仗义解围。”
“谢籍……名字倒还凑合。”欧阳倩上下打量着他,像是在评估榷场里的一头牲口,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了,谢籍,你跟我回府吧。”
“回府?”谢籍一愣,不明白这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回什么府?为何要跟你回府?”
欧阳倩柳眉一挑,“自然是回我城主府。本小姐看上你了,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人了。”
原来这欧阳倩却是此间城主千金,仗着家中势大,在这磐石城刁蛮任性,飞扬跋扈,肆无忌惮。
她这话讲得理直气壮,简直就跟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一般自然而然,并未觉有半分不妥之处。
可怜谢籍,一副好皮囊却是男女都惦记,才脱虎口,又入狼窝。
他气极反笑:“你看上我,我就是你的人?这位小姐,你讲不讲道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难道还要强抢……民男不成?”
“强抢?”欧阳倩嗤笑一声,“本小姐能看上你,是你家祖坟冒青烟,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多少男人想进我城主府的门还没这个机会呢,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身后的护卫适时地上前一步,手按在了刀柄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这些护卫显然比赵天宝的家丁精锐得多,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稳,显然都是练家子。
面馆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食客们大气都不敢喘,老板更是吓得面如土色,缩在柜台后瑟瑟发抖。
夙夜看得目瞪口呆,无声咧嘴大笑,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去,连忙用手捂住嘴,肩膀剧烈耸动,显然忍笑忍得极其辛苦。轻尘和小炤面面相觑,也是哭笑不得。林潇则小嘴微张,彻底被这蛮横的逻辑惊呆了。
洪浩以手扶额,彻底无语。他千算万算,只想到几位女子美色易起波澜,做了防范。却没算到谢籍男色也掀起轩然大波。
谢籍算是看明白了,这哪是什么侠女,分明是个比赵天宝更蛮横,更不讲理的女霸王。赵天宝好歹还假模假样地请喝酒,这位倒好,装都不装,直接当街活抢人。
但自己在小师叔面前夸了海口,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人间事无须动用分毫灵力法术便能轻松解决,却不能输了面子。
想到此处,便忍住无明业火,低声下气道:“承蒙小姐厚爱,但在下福缘浅薄,小姐的福分怕是无福消受……还请小姐另择佳偶。”
欧阳倩闻言笑道:“在这磐石城中,只有本小姐拒绝别人,还没有别人拒绝本小姐的道理,你休要再讲,赶快跟我回府。”
“这……”谢籍耐着性子,继续解释,“小姐,男欢女爱,总要你情我愿方才为美,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
“甜不甜也不是你讲了算。”欧阳倩开始有些不耐烦,“若不是你生得标致,本小姐还愿意跟你多讲几句,早就拳脚伺候。”
谢籍忍耐不住,终于忿忿道:“姑娘这般行径,此间,此间就没有王法管一管么?”
“瞎了你的狗眼。”一名护卫喝骂:“磐石城便是我家大小姐的,大小姐就是王法。”
讲道理根本是讲不通。谢籍纵有三寸不烂之舌,遇到这种蛮横不讲道理的也颇为无奈。他心中快速盘算,眼下若自己只是寻常之人,有理无力,当如何应对?
思来想去,无他,还是只有低声下气。
“小姐,”谢籍苦着脸道:“在下……器小,非小姐良配。”莫法,只得作贱自己求放过。
欧阳倩见他如此直白讲话,倒是没有想到,惊诧望向他,眼光上下反复打量,像是在评估他讲话真假。
谢籍连忙吐出短短一截舌头,又快速收回:“实不相瞒,舌头也短……小可实乃一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见他如此贬损自己,夙夜等几名女子强忍笑意,眼泪都快出来了。
但显见欧阳倩并不怎么相信谢籍的自贬之词,她摇摇头道:“莫要再讲,就算你讲的确是实情,本小姐也要带回去验明正身再做打算。”
说罢朝左右侧头示意。
左右护卫会意,如狼似虎,立刻便要上前捉拿谢籍。
谢籍心中叫苦不迭,眼角余光瞥见几位女子掩嘴,笑得花枝乱颤。
尤其林潇那丫头正捂着嘴,肩膀直抖,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夙夜,轻尘,小炤几位都长他辈分,笑笑也就罢了,你林潇……
“好你个林潇,看小爷笑话是吧。”谢籍心念电转,一个祸水东引的计策瞬间成型。
就在欧阳倩左右护卫要上前拿人之际——
谢籍突然一个箭步冲到林潇身边,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半搂在怀里,脸上堆起无奈又深情的神色,旋即对欧阳倩高声道:“欧阳小姐,实不相瞒,并非在下不愿,实在是在下……已有家室,这位便是拙荆林氏。”
“……”林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她万万没想到,谢籍这混蛋竟然会来这么一手。
夙夜、轻尘和小炤也愣住了,随即意识到谢籍的意图,一个个表情变得极其古怪,想笑又觉得此刻笑出来似乎不太厚道,只能拼命忍着。
洪浩剧烈咳嗽起来。这谢籍,真是……什么馊主意都想得出来。
欧阳倩立刻目光锐利地扫向林潇,见她容貌虽经法术遮掩变得普通,但身段窈窕,此刻被谢籍搂着,一副惊愕失措的模样。
“她是你娘子?”欧阳倩语气带着审视。
“千真万确。”谢籍搂紧试图挣扎的林潇,言之凿凿,“我与娘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已私定终身。虽未大操大办,但天地可鉴,情深意重。小姐身份尊贵,又何必强夺有妇之夫,徒惹非议。”
他一边说,一边暗中用力掐了林潇一下,示意她配合。反正配不配合都已经被他拖下水了。
林潇又羞又气,恨不得当场掐死谢籍,但眼下形势比人强,若是不配合,只怕谢籍真要被这女霸王抢走,到时候更麻烦。
她只得强行压下怒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细若蚊蚋:“是……是啊,他……他是我相公……”
这话一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脸颊发烫,但不知为何,心中又有些欢喜。
只是欧阳倩听了谢籍和林潇的话,非但没有丝毫退意,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她随手从腰间掏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雪花银,“当啷”一声扔在林潇脚边,溅起些许灰尘。
“喏,拿着。”欧阳倩用下巴指了指那锭银子,语气轻蔑得如同打发乞丐,“这够你这样的寻常女子好吃好喝过上一年了。现在,拿着钱,滚出磐石城。这个男人,跟你再无瓜葛。”
她的话语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仿佛谢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可以随意买卖的货物。这种赤裸裸的羞辱和轻贱,瞬间点燃了林潇的怒火。
须知在这个团队中,她虽是最弱的那个拖油瓶,可要是单独择出来,放眼修仙界,她也是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天之骄女。
洞虚境的高深修为,冰雪聪明的天才少女,还有星云舟联盟世家独女的显赫身世。
她从小也是众星捧月的蜜罐环境中成长,若不是林夫人教子有方,她便是修仙界的欧阳倩,哦不,若讲势力,那却是比欧阳倩更欧阳倩千百倍。
林潇原本只是为了配合谢籍解围,心中虽羞恼,却也存着几分戏谑欢喜。但欧阳倩这掷银买夫的举动,彻底践踏了她的尊严。
她低头看着脚边那锭在尘土中依旧闪着寒光的银子,胸中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但她也知晓谢籍这厮用意——这小子在小师叔面前夸了海口,决计不动用功法解决问题,眼下她被羞辱,让她先动怒出手,自然就不算他违规。
想到此处,她却起了争强好胜之心。说来虽是动动指头就能解决的小问题,但她与谢籍总是狗见羊一般,总要争个长短,分个输赢。
既然自己也不愿动手,让对方带走谢籍又输了颜面,她乌溜溜的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瞬间堆满笑意。旋即俯身拾起那锭银子,扯出衣袖擦了擦,欢欢喜喜放进自己随身的荷包里。
随后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枚婴儿拳头大小,非金非玉,表面铭刻着复杂星辰图案的物件——那正是星云舟联盟的信物,看似不起眼,却蕴含着特殊的灵力。
“欧阳小姐既然执意如此,”林潇笑嘻嘻道:“虽讲强扭的瓜不甜,但欧阳小姐权势滔天,小女子一介草民,自然无力反抗。”
欧阳倩见她收了银子,只道她认了这桩买卖,脸上露出娇纵得意的神色。同时对这女子充满了不屑。
却听林潇慢悠悠继续道:“既然小姐今日定要娶我相公,那作为他前娘子,总得有所表示。这枚烟花,便算是小女子送给二位……百年好合的贺礼吧。”
还在众人错愕之际,林潇手指用力,猛地将那枚信物摔向地面。
“砰——”
一声并不算响亮,却异常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那信物触地即碎,化作一蓬晶莹的粉末。紧接着,一道细微却无比耀眼的银光从粉末中冲天而起,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直射九霄。
那银光在高空骤然炸开,并非寻常烟花那般绚烂多彩,而是化作一个巨大而清晰,缓缓旋转的星云舟虚影,占据了小半个天空。虚影凝而不散,散发出磅礴而古老的威压,即使是在白昼,也清晰可见,光芒甚至盖过了太阳。
整个磐石城,倏然寂静,全都惊疑望向天空那巨大船影,满是惊愕。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从不远处的天际——星云舟码头所在的方向,轰然席卷而来。
洪浩终于醒悟,哭笑不得望向林潇。正好林潇也在看他,四目相对,林潇摊开双手咧嘴一笑,意思再明显不过——你看,我没有使用功法。一枚烟花自然不算功法。
“嗡——”
天空仿佛都在震颤。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天际尽头,黑压压的一片身影,正以超越凡俗想象的速度,破空而来。起初只是些黑点,但眨眼之间,便已能看清轮廓。
全是御空飞行的修仙者。
人数成百上千,密密麻麻,如同迁徙的候鸟群,却又带着排山倒海,碾碎一切的恐怖气势。
他们周身闪耀着各色灵光,剑光,法宝光芒交织在一起,将半边天空都映照得流光溢彩。
强大的灵压如同实质的狂风,先行一步抵达磐石城,吹得屋瓦作响,凡人站立不稳,心中充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敬畏。
为首的数道身影,气息更是浩瀚如海,显然是大能修士。他们目光如电,瞬间便锁定了下方面馆位置,以及那尚未消散的星辰楼船信号。
“是何人动用星辰急令?”一个苍老却蕴含无上威严的声音,如同滚滚雷霆,瞬间传遍整个磐石城。
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让刚才还嚣张跋扈的欧阳倩和她的护卫们彻底傻了眼。
他们抬头望着那遮天蔽日的仙家势力,感受着那足以让灵魂战栗的威压,一个个面如土色,双腿发软,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欧阳倩张大嘴巴,看着天空中那如同神兵天降般的景象,再看看面前笑意盈盈的林潇,以及旁边一脸幸灾乐祸表情的谢籍,她终于明白,自己这次……怕是惹到了绝对不该惹的存在。
仙凡之隔,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磐石城主的所谓权势滔天,在这等仙家势力面前,简直如同土鸡瓦狗,不值一提,不屑一顾,不堪一击。
“何人在此喧哗,惊动星辰急令?” 天空中,那苍老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悦。
一道神识如同水银泻地,瞬间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林潇身上,语气顿时变得和缓甚至带着一丝喜欢:“原来是林家大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星云舟联盟各个世家,往来走动,自然是有瓜葛牵扯,彼此都熟识。
林潇此刻已完全收敛了之前的戏谑,她上前一步,对着天空盈盈一礼,姿态优雅从容,尽显世家千金的教养与气度。声音清越,不卑不亢:“墨爷爷,还有各位叔伯长老,惊扰大家清修,是潇儿的不是。潇儿在这里给各位赔罪了。”
她口中的墨爷爷,正是掌管此座星云舟码头的墨家大长老,是看着林潇长大的长辈,素来喜爱她的聪慧伶俐。
墨沧澜虚浮空中,面容慈和了几分,温声道:“潇丫头不必多礼。说说,究竟是何事,竟让你动用了这星辰急令?”
林潇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像是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回墨爷爷,并非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只是这位欧阳小姐……”
她纤指轻点了一下面如死灰的欧阳倩,“看上了潇儿的一位朋友,欲强请回府。潇儿这位朋友已然表明家有贤妻,便是潇儿我。” 她说到这里,略带羞涩地顿了顿,眼波流转间却带着一丝狡黠。
“奈何欧阳小姐不信,反而掷银十两,言说将我夫君买下,让潇儿自请下堂。” 她语气依旧平淡,但话语内容却让天空中的墨家众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林潇继续道:“潇儿想着,这磐石城毕竟离墨家码头近便,或许与墨家有些香火情分。若潇儿一时气愤,自行出手惩戒,未免显得不懂礼数,伤了与墨家的和气。”
“再者,欧阳小姐行事如此……特立独行,也不知是仗了谁的势,潇儿不敢擅专,故而才请墨爷爷和各位叔伯前来,一来是请各位做个见证,二来也是想问问清楚,免得处置不当,损了墨家清誉。”
明明是她和谢籍暗地较劲,都不愿先出手而已。但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极有水平。
首先,点明事情缘由,是对方蛮横无理,强买人夫,羞辱在先。
其次,解释自己为何不动手,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尊重墨家,顾虑两家情谊,显得她识大体,懂进退。
最后,更是巧妙地将问题抛回给墨家——你们家的人(或你们庇护的人)这么胡作非为,你们管不管?不管的话,可是会损了你们墨家的名声。
墨沧澜何等人物,岂能听不出林潇话中的深意?他心中又是好笑又是赞赏,这丫头,年纪不大,处事却如此圆融周到,既解决了麻烦,又卖了墨家一个大人情,还让人挑不出错处。
苍老声音便道:“呵呵……好一个磐石城主,好一个欧阳家。竟敢如此折辱我星云舟联盟的贵客……欧阳磐石那老小子呢?让他滚出来见我。”
话音未落,只见城主府方向,一道身影连滚带爬地御风而来,速度极快,却显得狼狈不堪。正是磐石城主。他显然也感受到了那恐怖的灵压和星辰急令的波动,吓得魂飞魄散。
他一到场,根本不敢抬头看天上那黑压压的仙家队伍,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天空连连磕头,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小人不知上仙驾临,管教不严,冲撞了贵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他一边磕头,一边猛地伸手,将旁边还在发懵的欧阳倩狠狠拽倒在地,厉声喝道:“孽女,还不快磕头赔罪,你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欧阳倩此刻早已吓破了胆,她从小到大何曾见过父亲如此卑微恐惧的模样?又何曾见过这等仙家阵仗?
她浑身发抖,涕泪横流,哪还有半分之前的刁蛮,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后悔,对着林潇和谢籍的方向连连磕头:“林小姐饶命,谢公子饶命。是小女子有眼无珠,是小女子猪油蒙了心,求二位大人大量,饶了我和爹爹吧。”
林潇莞尔一笑:
“听说你家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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