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航路安全,必须清除!”
洪浩听得分明,脑袋嗡地炸响,头皮发麻。
他知晓星云舟执法者的力量,那可是天道法则。
随着警报声响起,一道无法形容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从巨型星云舟上爆发出来,瞬间笼罩了洪浩他们的小型星云舟。
这股威压并非针对某个人,而是纯粹针对这艘小船本身。冰冷、死寂、不带一丝人类情感,只有一种按部就班,公事公办的漠然。
“谢小子,赶紧开船跑!”洪浩大吼一声。他毕竟是被法则附身过,知晓法则冰冷无情,但并非盲目杀戮,只要让它判定小船对它并无威胁即可。
跟法则对抗毫无意义,输了舟毁人亡,赢了……啥也捞不着。故而眼下的最优解就是跑。跑得远远的,脱离它的威胁判定范围。
毕竟小船的优势就是灵活。
“狗日的!”谢籍也被那恐怖的威压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只穿着一条单薄的底裤,甚至那底裤刚才在剧烈动作中已经滑落到大腿根。
只不过生死关头,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节。
“大家抓稳了!”谢籍怪叫一声,双手牢牢抓住控制方向的操纵杆猛地一推。
小星云舟船尾的推进法阵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白光,一股强大的推力瞬间传来。
船头调转,巨大的惯性将船内所有人都狠狠甩向船舱壁。
“啊——”小炤尖叫着被甩飞出去!洪浩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住,死死抱在怀里,自己则用后背重重撞在舱壁上,疼得龇牙咧嘴!
轻尘在自己房间不知如何,不过听着传来砰砰的闷响,想必也不好过。
而驾驶舱的谢籍……更是惨不忍睹!
他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拍向驾驶台,那张俊脸直接糊在了符文光球上。更要命的是,那条底裤在这剧烈的转向和撞击下,终于……彻底滑落。
“我日——”谢籍羞愤欲绝。但他双手依旧死死握住操纵杆,根本腾不出手去提裤子!
莫法,谢大才子只得光着屁股,上半身趴在驾驶台上,脸贴着光球,双腿岔开蹬地维持着操控。
狼狈是狼狈了点,保命要紧。
就在此刻,巨型星云舟一道身影,如闪电般,瞬间从船内内激射而出,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洪浩他们的小船追赶而来。
那速度快得惊人,远超寻常修士的御风御剑。几乎是眨眼间,那道流光便已逼近小船后方。
洪浩等人看得分明,那是一个……身材圆胖、穿着油腻围裙、手里还拎着一把……菜刀的中年男子,看其打扮不像乘客,多半是舟上厨房里的一个普通厨子。
这却并不奇怪,法则本就是随机附身船上众人,洪浩记得,上次乘船时,赌坊那个摇骰盅的美女庄家嫣然,也曾被附身过一次。就是他讲人家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那个。
厨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目空洞无神,瞳孔深处倒映着冰冷的法则符文。
他身体僵硬,动作却精准得可怕,手中那把普通的精铁菜刀,此刻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扭曲空间的法则之力。
“目标锁定。执行清除。”冰冷的声音从厨子口中发出,毫无感情。
话音未落,那被附身的厨子,对着前方疯狂逃窜的小星云舟,隔空挥动了手中的菜刀。
没有惊天动地的刀气,没有华丽的刀光。
但就在他挥刀的瞬间,洪浩等人只觉得小船周围的星空猛地一暗……一股无形的,带着绝对切割和抹除意志的法则力量,瞬间降临。
谢籍立刻操控小船极速转向……
一道无形的刀气,擦着小船的右舷掠过。船体覆盖的流云金线灵力网络瞬间被切开一道平滑的口子。切口处光滑如镜,镶嵌其上的几颗星辰砂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那厨子一击落空,空洞的眼中毫无波澜,但依旧是穷追不舍,再次举起了手中的菜刀。
厨子第二刀挥出!
这一次,无形的法则刀锋直指小船的核心龙骨。
谢籍牙关紧咬,操纵杆一拉一推,小船再次剧烈转向。船头猛地抬起,向着上方一片漂浮着巨大冰晶碎片的区域冲去。
“狗日的,给我躲开啊。”谢籍目眦欲裂,光溜溜的屁股都绷紧了,几乎将操纵杆掰断。
小船险之又险地擦着一块巨大的冰晶堪堪掠过!
刷——
法则刀锋斩在冰晶上,那坚硬无比的万年玄冰,如同豆腐般被无声无息地切成两半,断面光滑如镜。
此刻当真是修为再高,也怕菜刀……不等几人喘息,胖厨子身形一闪,竟然瞬间出现在小船正前方。堵住了去路!手中的菜刀高高举起,对着小船船头,就要劈下!
这一刀若是劈实,整艘船怕是要被从中剖开。
“完了……”谢籍眼中闪过一丝绝望,距离太近,根本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洪浩脚下的龙骨,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嗡鸣……像是梵音清唱,又像是远古的呼唤。
那厨子高高举起的菜刀,动作猛地一滞……他空洞的眼中,法则符文剧烈闪烁,冲突,仿佛有两股力量在他体内对峙。
这便足矣。
砰——
小船狠狠撞在了厨子身上。巨大的冲击力让船身剧烈震颤,胖厨子瞬间被撞得倒飞出去,在星空中如皮球翻滚。
恐是被撞脱离了巨型星云舟的警戒范围,被撞飞在星空中翻滚的厨子,身体猛地一僵。
他眼中冰冷的法则符文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茫然、惊恐和……深入骨髓的剧痛感。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寂静的星空中响起,这才是属于他本人的声音。
显然,他被抛弃了。
执法者有严格的警戒范围,一旦超过这个最大距离,它便会脱离依附者返回星云舟。
此刻小船已经远远偏离了巨型星云舟的航路,想是不在执法者的威胁清除规则之内,那庞大的船影在远处微微调整方向,继续平稳地驶向远方,很快消失在视野尽头。
船舱内一片死寂。
谢籍瘫在驾驶台上,光着屁股,脸贴着光球,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和血水浸透,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洪浩扶着船舷,看着星空中那个绝望挣扎的身影,脸色复杂。
小炤从洪浩怀里探出头,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好奇,看着那个翻滚的人影。
“吱呀——”轻尘的舱门打开,“发生什么事?”一张俏脸此时却是青一块紫一块,全然不知自己差点东一块西一块。
谢籍连忙将滑到脚踝的底裤飞快拉上。
“小子,”洪浩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还能动吗?把他……捞上来。”
“啊?”谢籍一愣,随即苦笑,“小师叔……我们这破船……自身难保啊……而且他狗日的方才还想砍死我们……”
“他先前不是他。”洪浩打断他,声音坚定,“他只是被执法者附体而已,这个说来话长,你先救人……”
见小师叔讲得认真,谢籍艰难起身,操控着受损的小星云舟,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个在星空中无助翻滚的胖厨子靠了过去……
厨子被小船捞进船舱,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脸上满是惊惧和痛苦。
趁着这当儿,洪浩将星云舟执法者的事情给大家讲了一回,众人这才知晓缘由。
他最后道:“看此人装扮,只是普通厨子,全然不知晓发生什么事情。”
终于,等这人恢复过来,瞧见洪浩几人,还只疑自己在做梦。
“额……额滴神啊……”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的惊呼,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这……这是哪里么?额……额咋在这咧?”
洪浩听来,莫名熟悉,猛然想起这口音却似当年游历之时的黥国人讲话。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浑身剧痛,尤其是胸口,像被大锤砸过一样,让他忍不住又呻吟出声:“哎呦……疼滴很……疼滴很……”
洪浩赶紧按住他:“别动,你受伤了,先躺着别动。”
“你……你们是谁么?”胖厨子惊恐地看着洪浩,又看看其他人,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害怕,“额……额奏在船上后厨切墩墩么……咋……咋一哈奏到……到外头咧?还……还飘到星星里头咧?额奏是个厨子么……额莫钱……也莫本事……”
他语无伦次,口音浓重,夹杂着恐惧和不解。显然他对刚才被附身,自己提着菜刀追砍小船,然后被抛弃在星空的事情,毫无记忆。
他只记得自己在厨房切菜,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艘破破烂烂的小船上,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一般疼痛。
“莫事,莫事,”洪浩尽量放缓语气,用他能听懂的话安慰道,“你莫事咧。你奏是……奏是……不小心从大船上掉下来咧,额们把你捞上来咧。”
旋即问道:“你叫个啥名字咧?”
“额叫窦十五,在那大船上掌勺,额滴手艺……好得很……”
“窦十五……窦十五……”谢籍念叨着这个名字,突然笑道,“哈哈哈,你狗日的……这个名字却有趣得紧……”
眼见众人都是一脸疑惑不解模样,这小子忍住笑,压低声音道:“这‘窦’字若拆开来看……”
洪浩和轻尘猛然醒悟,皆露出些尴尬颜色。
小炤却还一脸懵懂:“小王八蛋,你到底笑什么?”
“没事没事,我是讲他人如其名……”谢籍开始胡诌,糊弄小狐狸,“老祖宗,十五便是天上月圆……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半即为胖,我是讲他人如其名,圆圆胖胖。”
小炤忽大眼睛闪忽闪,望着圆圆胖胖的窦十五……好像是这么回事。
窦十五显然也不识字,并不知晓谢籍这小子的促狭。听谢籍讲他胖,却也不以为意:“嘿嘿,额们在船上,也莫得工钱拿……总要多吃点咧。”
洪浩闻言,心中有些诧异。在船上干活,竟没有工钱?这不合常理。他顺着话头,带着几分好奇问道:“莫得工钱?那你在船上……图个啥咧?总不能白干活吧?”
听到洪浩问话,窦十五脸上呈现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图啥?唉……奏是……混口饭吃呗。额们这些人……跟那大船……签了契咧。”
“签契?”洪浩不解,“签契干活,不更该有工钱么?签了多少年契?满了年限,总能下船回家吧?”
他之前乘坐星云舟,也认识不少船上员工,譬如铁铉,小茗,嫣然,灵香阁老鸨……但想着干活拿钱,却不曾问过这个问题。
“回家?”窦十五的眼神更加茫然了,好像回家这个词对他而言极其遥远和陌生。他苦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下船?回……回家?额……额怕是……这辈子都下不了船咧……”
“下不了船?”谢籍在旁边听得奇怪,忍不住插嘴,“为啥下不了船?签契又不是卖身!总有个期限吧?难不成……签的是死契?”
“死契?”窦十五听到这个词,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深的恐惧和……认命般的绝望。他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对咧……奏是……死契,额签滴……奏是死契。”
“死契?”洪浩和谢籍同时惊呼出声。小炤也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轻尘清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凝重。
“啥是死契?”谢籍追问道,“签了死契……就真不能下船了?一辈子在船上当厨子?”
窦十五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那久远到模糊的过去:“奏是……把命卖给船咧。船在人在……船不在了……人……人也莫咧。在船上,额们……莫得生老病死,只要船在,额们奏在……长生不老咧。”
“长生不老?”谢籍眼睛瞪得溜圆:“狗日的!还有这好事?那岂不是神仙日子?天天在船上好吃好喝,还不用死?”
“神仙日子?”窦十五猛地睁眼,那双眼睛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绝望,他死死盯着谢籍,声音嘶哑地吼道,“额滴神啊!当初,额也是这么想滴……后来才知晓……那奏是个……莫得尽头滴牢笼,莫得尽头滴……切菜滴鬼日子!”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不顾身上的剧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额在船上……切了多少年滴墩墩?一百年?还是一千年?还一万年?额……额记不清咧!”
“额只记得……后厨滴灶火……永远都那么旺……案板上滴菜……永远都切不完。额滴手……切啊切啊……切滴手都起咧老茧……可那老茧……过几天又莫咧!额滴头发……掉咧又长……长咧又掉!额滴脸……好像……好像也莫咋变过。”
“额……额奏像个……莫得魂滴木头人咧。天天切菜,天天炒菜,看着船上滴人……一茬一茬滴换……老的死咧……小的来咧……可额……额还在那。额滴爹娘……额滴婆姨……娃……早都……早都化成灰咧。额连……连他们滴坟头……都找不着咧。”
泪水无声地从他眼眶中涌出:“额……额有时候……真想……真想一头栽进那滚油锅里……一了百了!可……可死不了啊!烫烂咧……过几天……又长好咧!额奏是个……莫得尽头滴……切菜滴鬼。”
洪浩看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胖厨子,心中震撼不已。
他原本想着到了桑田大陆,就把他送到码头,让他在码头等星云舟来了自己上船。但听窦十五的言语,恐怕是不想再上船了。
但总还是要确认一番,于是便开口问道:“那……你还愿意上船么?你若愿意,我将你送回码头……毕竟,毕竟长生不老。”
窦十五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打断洪浩,急促道:“恩人,大恩人……千万莫送额回去,千万莫要送额回去。”
他挣扎着想要从甲板上爬起来,甚至想给洪浩跪下磕头,被洪浩死死按住。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洪浩,哀求道:“让额跟着你们!让额下船!让额……让额做个正常人。让额……让额能老!让额……让额能死!额……额宁愿只活几十年!额宁愿看着自己长皱纹!生白发!额宁愿……最后化成一把灰!也……也莫想再回那个……那个鬼地方去咧。这是老天爷给额滴机会,额……额死也不回去咧!”
他的嘶吼在船舱内回荡,充满了对永恒生命的彻底否定和对“人”之存在的终极渴望!那是对自由的呐喊!
洪浩看着窦十五眼中那刻骨的绝望和卑微的乞求,心中再无犹豫。
他用力点头,声音斩钉截铁:“好!窦大哥,额答应你!额们……不送你回去。从今往后,你就是自由身,你想去哪,就去哪,能活多久,就活多久,生老病死……都是你自己滴。”
“谢……谢谢恩人!谢谢恩人!”窦十五听到洪浩的承诺,欢喜得手足无措,他想要用什么表达感谢,可他只是一个没有工钱的厨子,哪有什么东西。
不过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急忙伸手入怀,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册子。
“这是许久以前,一个客人叫我帮他保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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