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给浑浊的江面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色,却无法驱散河滩上弥漫的湿冷与沉重的疲惫,巨大的木制水车在江边吱呀作响,将一斗斗泥浆水提上岸边,一群穿着同样灰扑扑、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褂的人,正将沉重的土石装入藤筐,或用简陋的木杠抬向远处的堤坝,汗水混着泥浆,在他们脸上冲刷出道道沟壑。
劳作告一段落的哨声响起,人群如同被抽去了筋骨,纷纷瘫坐在潮湿的泥地上,大口喘息,在这群精疲力竭的苦力中,有那么一小撮人,虽然同样衣着褴褛,面容憔悴,但眉宇间残存的威仪和习惯性的举止,仍与周围的普通俘虏截然不同,他们正是被俘的清军高级将领和宗室成员。
杰书以往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辫子早已散乱,夹杂着灰白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他靠在一块半浸在水中的冰冷巨石上,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一旁一名清军将领连忙恭敬的递上一个粗陶水壶,杰书接过,猛灌了几口浑浊的凉水,喉结剧烈滚动。
“王爷,您慢些......”沃申刻正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擦拭着手上的泥污,语气里头满是不忿:“红营贼寇说什么优待,就是变着法子来摧残咱们!搞什么劳动改造,修河工这种杂事,让那些下贱的尼堪去做便是,咱们好歹也是宗室贵胄出身,天天跟污泥打交道,这算是什么优待?”
“知足吧!”吉勒塔布在一旁喘着气,斜了沃申一眼:“没被拉去砍头就已经是大大的优待了,你们想想,若是我大清抓了红营的贼首,大清难道会放过他们?莫说是劳动改造了,大清入关之后抓获的那些贼首,哪个不是全家都拉到菜市口砍了脑袋?凌迟处死的也不少啊!”
沃申满脸的不服气,一旁的玛奇却出声帮腔道:“沃申,其他人都有资格抱怨,就你没资格,红营对你还不够优待?你那老病根,专门派了医师帮你调治,还照顾你腿上的铳伤,给你安排的都是轻松的活计,咱们都没开骂呢,你倒是先骂上了。”
沃申一时无言,只能闭嘴不语,玛奇也没再继续理会他,聊天似的说道:“我也是看清楚了,红营嘛,就不喜欢杀头,做事总是有些妇人之仁,你们可听说了?之前江宁那边一堆士子捧着前明太祖朱元璋的画像和孔圣人的画像到孝陵去哭坟,两三百人,给红营一口气统统抓了,当时我还以为红营会像当年的哭庙案一样,杀得人头滚滚,结果听说那些被抓的士子一个没杀,红营还准备搞什么文会跟他们辩经呢!”
“那些个士林人物,就是吃的这口辩经的饭,用刀子跟他们说话还能保个清净,要跟他们辩经?怕是只会让他们愈发的兴奋,胡搅蛮缠闹个没完!”沃申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感情:“红营贼寇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捣乱?妇人之仁必至灾殃,他们这么搞,江南怕是得大乱了。”
“他们不是真想辩经,是在争民心,这所谓的辩经大会,不过是用来榨干那些士林人物最后的一点价值而已.......”杰书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嘴角却挂上一丝冷笑:“红营是把他们当成了猴子,耍来给江南百姓看的,这场辩经大会,就是要让他们丑态百出、让那些士林人物求富贵、求前程、抓着上下尊卑不放的嘴脸统统露出来,把他们空浮于天上、老百姓们漠不关心的言论彻底批倒批臭!”
“事实胜于雄辩,红营在搞社会改造,而那帮士林人物却在哭陵......老百姓心里头看得清楚,自然就会有倾向和选择,只要老百姓站在红营那边......看着吧,那些士林中人,过段时间也得来和我们一起修河工了!”
周围的清军官将都闭了嘴,有些人还惊讶的看着杰书,杰书缓缓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粗布衣装,向着饭堂的方向走去:“平日里的训导,还有夜班的课,你们得认真听一听,听进去了,也就清楚了,咱们大清杀得人头滚滚,可到最后还是得跟士林妥协共存,可红营......不杀人,却是诛心!是掘天下士林的根子,这士林啊......怕是得完了!”
众人沉默着跟着杰书向饭堂而去,来到饭堂门口,却见几个清军军官围在一处,一人捧着一个盛满了饭菜白米的饭碗扒着,一边伸着脖子围看着什么,圈子里头传来孙思克的声音:“目前看来,红营出兵北伐的趋势是止不住了,我在修河工的时候,跟那些调派来的红营兵将还有民夫交谈过,十个里头七八个赞同北伐的,听说红营那些贼首都已经在准备北伐的事宜了,反正是说什么的都有,但多半都是说要进行北伐的。”
杰书皱了皱眉,凑上前去,透过人缝,却见一处相对干燥的一片沙地上,形成了一个用石子代表城池、小木棍代表河流、泥块代表山脉的简易“作战地图”,孙思克正捧着饭碗,用筷子在里头挥斥方遒:“至于这场北伐,红营要打多大,也是谣言满天飞,有说要直捣黄龙的,有说打完山东就算了的,甚至还有人说要连着吴军、郑家一起开战,统统都消灭了,彻底一统天下。”
杰书眯着眼扫了眼那简易的地图,又扭头看了看周围的红营守卫,几个红营守卫正向这边而来,似乎是想要查看一下这些战俘围在这里搞什么,但很快他们就被一人拦下,正是负责管理他们这些劳改战俘的一名教导,那教导挥挥手让那些守卫散去,立在一个可以听到他们说话的角落,背着手饶有兴致的扫视着他们。
杰书见状,心里头倒是有些讶异,见没人驱散阻拦,便干脆又往人堆里挤了挤,周围围着的清军将官有些不满,回头见是杰书挤了进来,一些将官赶紧让开条路,那些满蒙将官更是满脸的恭敬,就差跪下磕头了,但一名绿营参将本已挪开脚步,视线却瞥见了远处的红旗,身子一顿,一咬牙又站回了原来的位置,刻意的拦在杰书面前。
杰书没有理会他们的小动作,将视线投向了地上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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