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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我为大唐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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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1章 血染陇右,城破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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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右连绵起伏的群山,在这浓重的暮色里,投下巨大而扭曲的暗影。

“工兵营,立刻行动!”

一个不大却异常清晰、穿透了傍晚所有喧嚣的声音响起。

声音的主人——封常清伫立在西路山脊一块突兀而孤高的巨岩之上,一遍遍、极其缓慢而仔细地扫视着下方那片幽暗深邃、仿佛无数魑魅魍魉潜伏其中的茂密树林。

那里,是吐蕃大军可能的来路,也是死亡最可能突然扑出的方向。

“警戒绳、铜铃阵,按预定方案布置,一炷香之内必须完成!临溪大路,”他抬起手,指向山下那条蜿蜒、此刻被尸体和血污覆盖的道路,“每隔三十步起一座篝火,要成纵列!务必照亮道路中央,让意图摸黑上来的吐蕃狗无所遁形!火要旺,烟要小!”

他的命令简洁、精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铁锤敲打在砧板上,砸进每个听令者的心底。

“得令!”

回应声如炸雷般响起,声源来自一个同样铁塔般的身影——工兵营都尉章拓瑞。

他身材魁梧,几乎与封常清齐高,但骨架更为粗壮。

脸上黝黑的皮肤被风沙和战火打磨得粗糙坚韧,在渐浓的暮色中,深刻的五官如同用岩石雕刻而成,棱角分明,透着一股子硬朗和坚毅。

他猛地转身,面对着自己那些早已待命的部下,胸膛起伏,声若洪钟地吼道:

“一队!布置绳索暗铃!给老子把林子边缘二十步内变成鬼门关!二队!砍伐木材,堆篝火!三十步一簇,纵列排开,火头要稳,亮如白昼!三队!随我看护南坡伤兵通道!清理道路,设立标识,确保担架畅通无阻!手脚都给老子麻利起来!快!快!快!延误者,军法从事!”

章拓瑞的吼声带着强烈的感染力,瞬间点燃了整个工兵营的神经。

刹那间,原本肃立的工兵们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被注入了灵魂,瞬间咬合、高速运转起来。

整个山脊边缘,顿时被一片紧张而高效的忙碌所充斥。

叮当作响!那是铁铲、铁钎、鹤嘴锄与岩石碰撞,或是与战友携带的其他工具相击发出的清脆金属音,在寂静的暮色中异常刺耳。

咚!咚!咚!沉闷而有力的伐木声从山坡两侧稍远处的树林边缘传来,那是二队的壮汉们挥动着特制的宽背开山斧,奋力砍伐着坚韧的灌木和碗口粗的松树。

每一次斧刃嵌入木头的闷响,都伴随着木屑纷飞和粗重的喘息。

嗤啦…嗤啦…粗粝坚韧的绳索在士兵们布满老茧的手中被飞速拖拽、拉紧、缠绕在选定的树干和埋设的木桩上。

绳索摩擦树皮和泥土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坚韧感。

叮铃…叮铃…叮铃…细碎而清脆的铜铃声开始在微风中摇曳,那是第一队的士兵们灵巧地将无数个黄铜小铃铛系在坚韧的丝线上,再将丝线巧妙地悬挂在低矮的枝条间、灌木丛中,或是与绊索巧妙结合。

这些铃声微弱,如同山林间自然的低吟,但在士兵耳中,却是死神的低语,警告着黑暗中任何试图潜行的窥探者。

与此同时,在临溪大路上,二队的另一部分士兵如同高效的纵火者。

他们将砍伐来的木材迅速堆叠成齐腰高的柴垛,浇上特制的火油——一股刺鼻的油味瞬间弥漫开来。

随着火把掷入,“轰”的一声闷响,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材,猛烈地窜起,发出噼啪作响的爆鸣。

一座、两座、三座……熊熊的篝火如同一条蜿蜒的火龙,沿着血迹斑斑的道路逐一点燃、延伸。

跳跃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黑暗,将周围的一切映照得纤毫毕现:道路中央被烤得一片通明,连地上凝结的血块都反射出诡异的红光;

道路两侧的阴影被瞬间拉长、扭曲,士兵们巨大而晃动不安的身影投射在身后的岩壁和树林上,如同群魔乱舞。

火光带来的不仅是光明,更有一种灼人的热浪,驱散着晚风的寒意,也烤灼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散发出一种混合着焦糊味的甜腥。

封常清如同岩石般矗立在巨岩之上,俯瞰着下方高效运转的工兵营和迅速成型的防御工事。

他那张沉稳冷峻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棋盘上按部就班的落子。

然而,他的内心却在飞速盘算:

“吐蕃人白日里连番送死,折损的都是些战力平平、装备简陋的部族杂兵,如同抛洒豆子般毫不可惜。他们自己必然也精疲力竭。”

“若其主帅但凡有点脑子,懂得爱惜本部精兵,今夜就该收束人马,舔舐伤口,等待后方主力汇合。但……”

他嘴角极其细微地抿起一丝冷硬如铁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锋切割着黑暗,“兵者,诡道也。我封常清从不赌敌人愚蠢,更不敢赌那万分之一可能的疯狂。”

他猛地侧身,对身后如影子般侍立、早已按捺不住的传令兵发出指令,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骨:

“传令:步军五千,分作三班,轮番值夜!营内灯火控制一半,不得喧嚣,全军披甲和衣而眠,兵刃在手!枕戈待旦!哨位增加一倍,暗哨、明哨结合,弓手分三排,轮换待命于火线之后!告诉他们,”

封常清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松的是筋骨,醒着的是脑袋!敢有懈怠者,无论将校兵卒,军法无情!立斩不赦!”

谨慎,是他百战不殆的基石。无数次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经验告诉他,战场上的任何一丝侥幸,都活不过下一个呼吸。

下达完这关乎全军安危的严令,封常清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沉重地投向脚下那条短短百步、却已彻底沦为血肉磨盘的西路斜坡。

呜咽的晚风卷起的,已不仅仅是风,而是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和内脏腐烂后混合的恶臭,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蛮横地钻进鼻腔,直冲脑髓,令人肠胃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原本覆盖着茵茵绿草、生机勃勃的山坡,此刻已被一层粘稠、滑腻、散发着地狱气息的黑红色泥浆彻底覆盖。

那是被无数脚步践踏、又被大量血液反复浸泡冲刷的泥土,混合着破碎的皮肉、断裂的骨头、搅烂的内脏和各种污秽之物形成的“地毯”。

踩上去,靴底会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嗤”声,深陷其中,如同踏入沼泽。

就在这百步地狱之间,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匍匐着、堆积着六百余具吐蕃士兵的残骸!

他们的死亡姿态各异,却无一例外地凝固着极致的痛苦与不甘,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战争的残酷。

视线再向山下延伸,那条原本清澈欢快流淌的小溪,早已消失不见。

河道被层层叠叠、如同叠罗汉般的尸体彻底阻塞。

尸体在狭窄处堆积如山,形成了数个大小不一的“血潭”。

顺着封常清冰冷的目光转向唐军阵线对面那片幽暗的树林。

战场的惨烈在这里以另一种更为“立体”的形式呈现。

树木不再是生命的象征,而是成为了死亡的道具和墓碑。

粗壮的树干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羽箭的尾羽,如同长出了诡异的白色绒毛。

断裂的矛头、嵌入树干的飞斧碎片、甚至半截残破的弯刀,都成了树木新的“装饰”。

墨绿色的枝叶被飞溅的鲜血和挂在上面的滑腻断肠染成了大片大片的暗褐色和污黑色,散发出浓烈的腥气。

从树林深处斑驳光影间,一直延伸到唐军如钢铁城墙般严阵以待的铁盾防线前数十步,到处都是这种树尸相伴的景象。

章拓瑞沉稳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感的声音打破了山脊上死亡凝视的寂静。

他大步走到封常清身后,身上沾满了泥土和木屑。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在靠近山脊内侧、一片相对避风平整的坡地上,数十顶制式营帐如同雨后坚韧的蘑菇般迅速搭建起来,整齐地排列成数行。

几顶明显更大、用料更为厚实、用深褐色油帆布和手臂粗的坚韧树枝巧妙搭建、结构稳固的巨大帐篷,位于营地中央区域。

那里已经摆开了数排简易的木架,铺上了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粗布。

几个穿着同样洗得发白外衫的医疗队辅兵,正在里面紧张而有序地整理着大大小小的药箱、成捆的麻布纱布、烈酒罐子和盛满清水的木桶。

篝火点在帐篷周围,不仅驱散着傍晚渗人的寒气,也提供了必要的照明。

空气中,除了那无处不在的血腥味,开始混杂进浓重的汗味、木材燃烧特有的烟火味以及淡淡的、带着清苦气息的药草味道(主要是用于止血消毒的金疮药粉)。

封常清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切,那张冷峻如岩石的脸庞上,终于掠过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缓和。

他迈开步子,靴子踏在相对坚实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走到一处刚刚立好的中型营帐旁,伸出带着铁护腕的手,用力拍了拍碗口粗、深深砸入地下的帐篷支柱,又拽了拽紧绷如鼓面的厚实帆布,感受着其扎实稳固的程度。

他点了点头,转向紧跟其后的章拓瑞时,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抹真诚的、带着温度的笑意:

“拓瑞啊,看到没有?”他用手指了指已经初具规模、正在不断完善的营地和伤营,“有你们工兵营在,就是我步骑各军最大的福气!管它步兵列阵迎敌还是骑兵迂回冲杀,将士们只管把后背交给你们,一门心思打杀敌寇便是!省却了多少后顾之忧!”

封常清的话语里充满了对专业力量的认可和倚重。

章拓瑞黝黑的脸膛在跳跃火光的映照下更显精神焕发,闻言,他下意识地挺直了本就魁梧的胸膛,那份属于工兵营、属于他章拓瑞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几乎要从他炯炯有神的双眼中溢出来。

他声音洪亮,带着十足的底气和骄傲回应道:

“将军过誉了!但卑职敢拍着胸脯说,咱工兵营花着陛下和朝廷库房里真金白银的饷银,就得给用出个响来!每一根木头,都得变成拒马、变成营栅、变成担架杆!每一尺绳索,都得变成绊马索、变成固定帐篷的保障、变成吊运伤员的依靠!每一捆帆布,都得变成遮风挡雨的营帐、变成包裹伤口的洁净布条!这才叫物有所值,这才叫不负皇恩,不负将士!”

他的话语朴实却铿锵有力,道出了工兵的价值核心。

“是极!是极!”封常清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仿佛被章拓瑞的豪情所感染。

但旋即,那笑容如同被寒风吹散,收敛得无影无踪,变得无比庄重肃穆。

他正了正身上沉重的明光铠,面向遥远的东南方向——那是帝都长安的所在,躬身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插手礼,动作沉稳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仪式感。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意:

“然则,此等精兵利器,此等保障之能,非天降神兵,非凭空而来!皆是陛下高瞻远瞩,励精图治,英明决断!若无陛下力排众议,亲定工兵之制,何来今日之便捷,何来将士之安寝,伤兵之有望?!”

他的话语在山风中回荡,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章拓瑞亦是神色一凛,肃然起敬。

他连忙效仿封常清的动作,深深插手为礼,同样朝着长安方向恭敬拜下。

他洪亮的声音在山脊上响起,带着虔诚与感激:

“卑职同感!将军所言,字字珠玑!我等工兵营今日之能,营中将士今夜之安眠,前线浴血负伤袍泽之性命有所托付,皆赖陛下天恩浩荡,圣心烛照万里!卑职与工兵营上下,愿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这一刻,个人的功绩感完全融入了对帝国、对君王的忠诚之中。

礼毕起身,封常清再次环顾初具规模、在死亡阴影中顽强建立起的这片生命营地,脸上的感慨之色更浓。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章拓瑞那如同岩石般结实的肩膀,力道之大,显示出他内心的激赏:

“拓瑞,我听说,当初陛下亲拟工兵建制章程,从名目、职能到编制、战法,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反复推敲。更有那长安天工之城源源不断送来的各式奇巧器具——”

封常清的眼神中流露出对技术的惊叹。

“那开山掘土如切腐泥的百炼精钢铲,那削木成钉如穿朽竹的手摇旋盘钻,那坚韧胜牛筋的特制复合绳索……再配上一整套只有你们工兵营才深谙其道的操典、训练和战场工事构筑条例…”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由衷的赞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工兵之道,内蕴天地巧思,自成一家兵法。可不是随便哪个将帅拍个脑门,照猫画虎就能学得来的皮毛啊!”

这是对专业领域最高的评价,也是对皇帝战略眼光的深深折服。

章拓瑞闻言,黝黑的脸膛上抑制不住地绽开了笑容,眼角深刻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能得到眼前这位以冷峻严苛、战功彪炳着称的大唐名将如此评价,那份成就感胜过千金赏赐,让他心中滚烫。

他用力点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充满了激赏:

“将军明鉴!真乃一字不差!陛下所定下的工兵制度,包罗万象,囊括天文地理辨识、攻守器械运用、战地救护规程、土木营造法度……绝非依葫芦画瓢可学,非经年累月苦训不可得其精髓!每一道工序,每一件工具的使用,都有其道理和章法!”

他心中的自豪感如同篝火般燃烧,白日里每一滴汗水,每一次疲惫的搬运敲打,仿佛都在此刻化作了无上的荣光。

脸上的笑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封常清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凝重。

他再次踏上那块巨岩,脚下就是那段被死亡彻底浸透、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山脊。

远处森林的黑暗中,似乎还潜藏着不安分的躁动,白天的厮杀并未耗尽所有的凶戾。

一整天的战况如同用烧红的烙铁,清晰地刻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天光刚亮,薄雾尚未散尽。

吐蕃前锋大约两千余众,明显由多个小部族拼凑而成,装备杂乱,皮甲陈旧,武器简陋。

他们在几声简单而嘶哑的鼓噪声中,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疯狂,冒冒失失地踏上了溪边那条相对开阔的大道。

他们试图以人海战术快速通过死亡地带。

迎接他们的,是唐军阵地后方率先响起的、令人牙酸的巨大绞盘转动声和弓弦释放的恐怖嗡鸣!

唐军的强弩阵和配重式投石机率先发难!

轰!轰!轰!磨盘大小的巨石带着毁灭的呼啸,划破清晨微凉的空气,狠狠砸落在密集冲锋的人群中央!

瞬间,血肉横飞!

清晰的、令人头皮炸裂的骨碎声如同爆豆般响起,伴随着被气浪掀起的浓重血雾,将冲锋的阵型硬生生撕裂出数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空洞!

侥幸未被直接砸中的士兵,也被飞溅的碎石和冲击波震得七窍流血,倒地哀嚎。

几乎同时,密集如飞蝗般的重弩箭(如伏远弩、擘张弩)破空而至!

强劲的弩箭轻易贯穿了吐蕃兵简陋的皮甲和单薄的木盾,发出“噗噗噗”沉闷的入肉声。

冲锋的队伍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横扫,成排成排地倒下,哀嚎声、惨叫声瞬间压过了冲锋的鼓噪,响彻整个山谷。

侥幸冲过这第一道死亡地带的少量吐蕃兵,早已零乱不堪,惊恐万状。

他们试图在唐军如铜墙铁壁般坚固的盾阵和如林般闪烁着寒光的长枪面前组织起哪怕一点点像样的攻击。

然而,零星的弯刀砍在包裹铁皮的厚重盾牌上,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和几点火星。

迎接他们的,是盾牌间隙中猛然刺出的致命长枪!

如同汹涌的浪潮狠狠拍打在礁石之上,瞬间粉身碎骨,化为地上又一层狼藉的尸骸。

残余的吐蕃兵魂飞魄散,丢下武器,仓皇如丧家之犬般退却,在身后留下更深的绝望和满地狼藉……

不久后,几乎是相同的方式、相似的兵力配置,残酷的炼狱再次上演。

近两千生力军(同样是杂兵)再次被驱赶着,踏上了那条被同胞鲜血浸透、尸体尚未冷却的同一条道路,冲进了唐军严整如初、杀气腾腾的死亡阵列前。

结果毫无悬念,只是在先前那层尸骸之上,又添了重重叠叠、姿态扭曲的新尸体和更多破碎的武器……

整个漫长的下午,这残酷而低效、近乎自杀式的进攻如同被设定好的噩梦般,重复上演了三四次。

每一次冲锋都换来了山坡上更加密集的尸体、道路上更加破碎的武器残骸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更加深重、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吐蕃前线的将领似乎执拗得可笑,又或者说,他们冷酷得令人心寒——他们在用这些部族杂兵廉价的、无足轻重的生命,麻木地消耗着什么?

是唐军的箭矢?是唐军的体力?

还是在试探唐军防线的强度和反应?

章拓瑞处理完营地的最后检查,再次走到封常清身侧,也看向那片在篝火映照下如同修罗场般的人间地狱。

跳跃的火光在他同样刚毅但此刻眉头微锁、带着一丝困惑的脸上明暗不定。

“将军,”他压低声音,带着战场老兵的直觉和一丝疑虑问道,“今日这几战,打得实在太利索了。简直…简直像砍瓜切菜。粗略算算,咱们得放倒上千吐蕃狗了吧?这战功报上去,兵部那些老爷们怕不是要乐开花?”

他的话语里,胜利的喜悦被一种更深的不安所笼罩。

封常清沉默着,如同山岩。

他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锐利如刀,缓缓扫过山坡上每一处触目惊心的尸堆,从山脊一直看到溪边的血潭,眼神冰冷得如同在刮骨剔骨,精确地计算着死亡的代价。

数息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冰冷,仿佛蕴含着万载不化的玄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死亡的确切重量:

“不算那些重伤后挣扎咽气的,仅目力可及,明确断气、肢体残缺的吐蕃杂兵,”

他微微停顿,报出一个精确到个位的数字,“共一千一百八十七具。”

这个数字早已在他心中反复默念、确认过无数次。

对于敌人生命的消逝,他精确得近乎冷酷无情。

“哼,”他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到极致的冷哼,嘴角扯起一丝浓烈的讥诮与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佛提及的并非上千条人命,而是一群亟待清除的、肮脏的虫豸,“就这点,还远远不够塞牙缝。”

他微微侧身,用手臂虚指着下方那片被熊熊篝火和累累尸骸共同点缀的山道、血溪、死亡树林,语气变得无比凝重,如同在宣读一份沉重的判词:

“章都尉,你且细看,用心去看。今日死在强弩、巨石、长枪陌刀之下的,多是一些附庸小部族拼凑的炮灰,是消耗品。你看他们的甲胄——多为陈旧皮甲,甚至只有厚布袄;你看他们冲阵时的散乱无章——毫无章法,只凭血气之勇;你再细听,”

封常清侧耳,仿佛在捕捉风中的信息,“树林深处那些沉闷的号角声,今日我方斩杀如此之众,可曾让那号角声变得狂躁混乱?或是急切愤怒?没有!它依旧沉闷、压抑、节奏不变,如同巨兽沉睡的呼吸!这说明什么?”

封常清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刺向章拓瑞。

章拓瑞心头猛地一凛,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脊背。

他顺着封常清的手指,凝神细看。

篝火的光芒下,那些密密麻麻的尸体身上,确实大多穿着简陋的皮袍,甲胄稀少且破旧。

散落在地上的武器也多是粗制滥造的弯刀、骨朵和简易木盾。

再回想白天冲锋时那种混乱无序、近乎送死的队形……而此刻,远方森林深处传来的号角声,虽然低沉压抑,带着威胁,但其节奏和频率,确实并未因为前方惨重的伤亡而发生明显的改变!

依旧是不急不缓,如同在积蓄力量,又如同在冷漠地旁观。

他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将军的意思是……今日死的,都是些无关紧要、随时可以丢弃的小角色?吐蕃人的真正精兵和本部主力……那些高原上真正的虎狼之师,还在后头?”

“正是!”封常清斩钉截铁地肯定道,目光如同穿透了眼前篝火所能照亮的极限,死死钉在被无边黑暗彻底笼罩的山林远方。那里,仿佛有无数双嗜血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有无数的獠牙在暗影中磨砺。

“这些杂兵不过是喂给我军的诱饵和炮灰,用他们的血和命来试探我们的虚实,消耗我们的箭矢滚木,疲惫我们的士卒精神。吐蕃的主帅要么蠢笨如猪,无可救药——但能统领大军与我大唐为敌者,绝无可能如此愚蠢;要么,”

封常清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冷硬,“就是手中有更硬的牌,有着我们难以想象的雄厚兵力或倚仗,根本不在乎这点消耗!他们就像狡猾的狼群,先用老弱病残消耗猎物的体力!明天,”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最迟明天午后,当他们认为我们已被麻痹、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但意思已不言而喻。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带着冰寒湿气的晚风呼啸着卷过山脊,吹得篝火明灭不定,也带来远方森林深处隐约的、沉闷而压抑的鼓点声,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压迫感,与唐军营地里士兵的低声交令、伤兵压抑的痛哼以及篝火的噼啪声,构成了战场上特有的、令人心弦紧绷的交响。

章拓瑞不由得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微微发白。

他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落在了肩上,白日里工兵建设的成就感,此刻被大战前夜的凝重和肃杀完全笼罩。

山脊上,封常清像一尊冰冷的铁像矗立在风中,纹丝不动。

只有那双凝视着黑暗深处、燃烧着冷静杀意的眸子,似乎在无声地宣告:豺狼虎豹尽管放马过来,我自率虎贲在此,静候尔等,定叫尔等有来无回!

天空彻底被无边的墨黑吞没,星辰稀疏。

一只迟归的乌鸦凄厉地叫着,从满是尸骸的坡地上方低空掠过,翅膀搅动起浓郁的死亡气息,飞向远方未知的黑暗,留下一道令人不安的残响……

……

……

“轰隆隆——隆!!!”

那不是单调的巨响,而是撕裂了墨缎般厚重黑夜的、濒死巨兽的终极咆哮!

大地在它垂死挣扎的喘息中剧烈震颤,仿佛不堪重负的灵魂也在呻吟。

最后一道裹挟着毁灭怒火的轨迹,带着凄厉尖啸,从天而降!那不是普通的攻城炮石,而是狰狞的猛火油罐,混合着碎裂磨盘大小的硬石,如同命运投下的骰子,狠狠砸中了早已在连续轰击下摇摇欲坠的青平城北门箭楼顶部。

时间似乎凝固了一瞬。

咔嚓——哗啦!!!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比冬夜北风刮过冰棱还要刺骨,仿佛无数巨兽的骨骼在瞬间被碾压粉碎。

巨大的冲击力,从一点炸开,瞬间瓦解了整个箭楼脆弱的平衡。

那曾傲立城头、俯瞰平原的木石堡垒,此刻如一个被无形巨拳砸中的积木架子,发出不堪忍受的呻吟,随即——轰然坍塌!

燃烧的火梁如同垂死的火龙,带着刺鼻的硫磺和焦臭,不甘地坠向深渊;

碎裂的巨大条石和沉重的城砖雨点般砸落,掀起尘埃巨浪;

箭楼内部,那些来不及逃窜甚至尚在睡梦中的吐蕃守兵,身影如同被飓风扫落的枯叶,在绝望的惨呼中被翻滚的烈焰与倾泻的碎石无情吞噬,翻滚着、坠落着,带着最后一丝被火光映红的恐惧面孔,重重砸进城墙根下那早已污浊不堪的护城河中。

噗通!噗通!噗通!

沉闷的重物落水声此起彼伏,浑浊发绿的河水被激起冲天的泥浆和黑红色的污浪!

护城河仿佛一只巨兽被打穿了肚皮,喷溅出腥臭的体液。

浓烈的黑烟夹杂着漫天飞舞的灰白尘埃和未熄灭的火星,如同魔神的斗篷,瞬间将城楼最后一点残存的轮廓彻底吞噬、覆盖。

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焦糊、木料燃烧、泥腥以及混杂其中、难以言喻的内脏破碎气息,浓稠得令人窒息。

然而,这毁天灭地的巨响余波,尚未完全在沉滞的空气里消散,便已被更加狂暴、更加排山倒海的声音彻底淹没!

“万胜!万胜!万胜——!!!”

“大唐!天威!!!”

城下,唐军的黑色铁流如同积蓄万年的地心熔岩,在压抑到极致后,轰然爆发,彻底沸腾!

那是数以万计的喉咙在同时嘶吼!是甲片摩擦的轰鸣!

是铁蹄践踏大地的震颤!

是压抑多日,将仇恨、狂热与对胜利的极度渴望糅合在一起的最原始呐喊!

火光下,最前排,是身披厚重明光铠或山文铁札甲、手持几乎一人高巨型木橹的重步兵。

他们赤裸着沾满汗水和污垢的脖颈,青筋如同虬龙盘绕,肌肉在沉重的盔甲下贲张扭动。

每一张被战火熏黑的脸上,都写满了野兽般的狰狞,喉管里爆发出的不是人声,而是饥饿凶兽看到猎物的咆哮!

顶着偶尔从坍塌城墙豁口处射来的、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冷箭(那些箭支大部分都被沉重的盾橹轻易挡下,发出“哆、哆”的闷响),他们用肩、用背、用身体全部的力量抵住那根巨大撞木的残骸——那上面布满了刀砍斧劈与炮石砸击的深痕,凝结着暗紫近黑的层层血垢。

“吼——!!!”前排牙兵齐声发力,巨大的撞木如同复活的史前巨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在那扇已是千疮百孔、遍布深坑与刀痕的巨大城门上!

“咚——!!!”

沉闷如古刹撞钟的回响,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那扇硬榆木外包厚重铁皮,内嵌粗如儿臂门栓的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哐当——咔嚓!!!”

第二撞!更加狂猛!

终于,门内深处传来清晰而绝望的、木质纤维被彻底撕裂崩断的哀鸣!

沉重的城门如同被地狱之风强行撬开的口子,向内猛然洞开!

于此同时,“哗啦啦啦——砰!!!”

几乎与城门洞开同步,城门上方绞盘控制的吊桥铁链在剧烈的震动下终于完全崩断!

沉重的桥面如同被斩首的巨兽头颅,重重拍打在护城河对岸的松软泥地上,激起最后一阵弥漫的尘土。

此刻的青平城北门,早已不再是任何防御工事的象征。

城墙坍塌出巨大的豁口,如同被猛兽撕开的口腔;

城门扭曲地敞开着,露出漆黑的内里;

护城河上,刚刚落下便沾满泥污和血水的吊桥,如同伸出的腐烂长舌。

整个北门区域,就像一个被开膛破肚的垂死巨兽,在硝烟与血腥味中微微抽搐,散发出临死前的腐败恶息。

它不再是堡垒,更像是通往幽冥深渊的血腥入口。

“进城!!!”

先锋营的千名甲士,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试探。

他们不再是士兵列阵推进,而是化身成了真正的、从压抑了太久的地底熔岩中骤然喷薄而出的黑色洪流!

咆哮着、翻滚着、裹挟着摧毁一切、焚烧一切的气势,踏着尚在晃动的吊桥,碾压过漂浮着碎木、破布甚至几具膨胀浮尸的护城河水,如同一道烧红的铁水洪峰,决堤般涌入了城门豁口!

浑浊的水面被践踏、搅动、再践踏,瞬间泛起更加浓烈、更加刺目的暗红,如同地狱恶兽呕出的秽血。

空气的密度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硫磺的刺鼻、浓烟的呛辣、新鲜血液的腥甜咸湿、人畜粪便被踩踏溅起的恶臭、木头灼烧的焦糊气息、甚至还有尸体落水后的腐沤味道……这无数种死亡气息混杂糅合在一起,浓稠得如同实体,裹挟着令人作呕的灼热颗粒,狠狠灌入每一个冲在最前列士兵的口鼻。

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像吸入了烧红的铁砂,无情地灼烧着脆弱的喉管和肺泡。

然而,此刻的杀戮狂热,早已盖过了生理的不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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