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鼓声在汉军阵中再次擂响,伴随着低沉的呼喝:“进、进、进!”步卒方阵大踏步向前推进,矛戈如林,直指张阵。这次不再是只有四百跳荡甲士,而是汉军前阵的千余步卒。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魏六儿阵的士卒,都被这声势浩大、意图复仇的正面进攻所吸引。
雪原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剩下汉军的脚步声、鼓声和,营造出令人窒息的临战氛围。
当汉军步阵逼近至一箭之地时,张善相阵中令旗挥动:“风!”
比之前更加密集的箭矢,从张军阵中泼洒而出。汉军步卒高举盾牌,步伐不停,箭矢“噼啪”作响地钉在盾面上,间或有士卒中箭倒地,但整个阵型在军官的组织下,依旧保持着严整,继续推进!终於,双方在重新摆置的拒马、蒙皮大车前相遇。
汉军刀盾手以盾牌抵住拒马,劈砍拒马、冲撞蒙皮大车。张军的长矛则从蒙皮车后不断刺出,阻止汉军前进。双方士兵展开了短兵相接,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拒马、蒙皮大车是重新置放的,当然不如四百跳荡汉军陷阵时坚固。未有多久,随着几处拒马、蒙皮大车被强行破开缺口,汉军的跳荡甲士,持盾挥刀,再次猛扑向张军的第一线盾墙!
盾牌与盾牌猛烈碰撞、碎裂。
汉军跳荡兵盾击刀砍,奋力向前,张军兵士凭借阵型,相互支援,盾牌手拼命抵御冲击,长矛从各个角度攒刺。战线犬牙交错,双方士兵在狭窄的接触面上厮杀、推搡、挤压。
雪地被鲜血染红、融化,又被军靴践踏成污浊的血泥。
敌我战死兵士的尸体,堆积在地,成为新的障碍或者掩护。
就在这张阵前线的战斗,越来越激烈,魏六儿阵将士的视线悉被牵引的时候,汉军本阵右翼,覆盖着积雪的洼地中,一支早已蓄势待发的骑兵,骤然发动!李法行一马当先,引着五百精骑,悄无声息地脱离了与杨固警戒部队的衔接区域。所有骑兵和战马,都披挂上了与雪地同色的白色披风、盖上了白色毛毡,人马几乎与雪原融为一体,直扑数里外的魏六儿阵!
魏六儿阵士卒的注意力虽然多被南面汉军主力对张善相阵地的猛烈攻势吸引,又即便五百汉骑都披了白色的披风,有伪装,可毕竟是白天,五百骑奔行的声势,还是掩藏不住的。
很快,就被魏阵的兵士察觉。
“敌骑!侧翼!列阵!快列阵!”魏阵叫喊四起。
可是,汉阵与魏阵相距的并不远,数里地而已,五百骑转瞬即至。
仓促间,盾牌尚未完全竖起,长矛还未密集前指,李法行的五百铁骑已撞入魏阵侧肋!
张善相参与过攻打洛阳的战斗,见识过正规官军作战时的部署,是以他的阵地较为严密有序,而魏六儿所部多本盗贼,从降李密后,又一直留在淮阳,缺乏大战经验。因乃比之张阵,魏阵的防御措施明显不足,拒马、鹿砦不多,也没有想到用蒙皮大车在阵前布防。
李法行的骑兵突入魏阵之后,魏阵侧翼登时大乱。
战马的冲击力将外围的魏军士卒撞得筋断骨折,惨叫着倒飞出去。锋利的长槊借着马势轻易地洞穿没有铠甲护身的魏郡身体,穿透皮肉,带起蓬蓬血雾。五百汉骑如热汤沸雪般,撕裂了魏阵的侧翼防线,冲势不减,直捣阵心!紧随骑兵之后,杨固率领的一千步卒也奔杀涌至。
跳荡兵突前砍杀,矛手从后攒刺,将骑兵撕开的口子迅速扩大。
主将魏六儿本就心存怯意,突遭如此迅猛的侧翼突袭,肝胆俱裂。眼见阵型大乱,士卒在铁蹄刀锋下成片倒下,他心知大势已去,竟不顾指挥,在亲兵簇拥下拨马便向城门方向急退。
他这一退,本就动摇的军心彻底崩溃!
“将军跑了!”
“顶不住了!快逃命啊!”
惊呼声、叫喊声压倒了号令。
魏六儿军阵如被洪水冲垮的堤坝,土崩瓦解。士卒丢盔弃甲,争相逃命,互相践踏,雪地上遗尸遍地,狼藉不堪。李法行、杨固率部趁势掩杀,直追至溵水城下。城门处拥挤不堪,急於逃入城中的溃兵自相残杀,汉军弓弩齐发,城下成了修罗场,血染雪泥。
……
魏阵崩溃的景象,落入北边犹在鏖战的张阵将士眼中,无不骇然失色。
尽管张善相已经临到前线,亲自督战,但侧翼友军的溃败,使得己方阵地的侧翼完全暴露在了汉军的兵锋之下。难以遏制的恐慌在张军阵中弥漫开来,阵型开始出现骚动。
张善相没有料到高延霸会声东击西,更没有料到魏阵这般不堪一击,脸色铁青,握着佩剑的手微微颤抖。他深知,面对士气复振、且可随时两面夹击的汉军,再守下去唯有全军覆没。
无奈之下,他当机立断,只好下令:“鸣金!前阵断后,全军向西南撤退!”
凄厉的金钲声响起,张军士卒如蒙大赦,后阵变前阵,不再坚持,向东南方向溃退。
战至此际,张阵败局已定。
高延霸在本阵前看得清楚,大喜至极,立即挥动令旗,命进战各部衔尾追击,阵中的预备队也投入战场,掩杀逃敌。自则跃上新的一匹战马,叫道:“追!莫走了张善相!”
百余骑齐声应诺,紧跟着他,驰骋奔进,杀入了战场。
却高延霸吸取了教训,不再带头猛冲,而是在入进张阵的阵地后,令数骑在前探路,提防再有陷阱。沿路遇到的张军溃兵,他一概不理,瞪大了眼,只管盯着张善相的将旗追赶。
数千张军士卒的阵型已经彻底混乱,四散奔逃。
汉军将士穷追不止。
所经之处,处处都是小规模的追歼战斗。杀声、格斗声、惨叫声、求饶声,此起彼伏,遍及战场。高延霸率百余骑疾驰,穿过尸横遍野的雪地,驱散张军溃卒,紧紧咬住张善相的将旗猛追。眼见距其将旗已是不远,一个穿着文官服色的张阵军吏,仗着长剑,领了十余人,不逃反还,迎面拦住高延霸等的去路。这军吏叫道:“贼厮休要猖狂!且来一战!”
高延霸不知他是谁,懒得理会,也无须他来与这军吏等交手。
奔在前头的数骑挥槊直冲,将这十余人冲得七零八落,这军吏被一槊戳死。高延霸看也不看这军吏尸首一眼,继续追赶张善相将旗。——他却不知,此吏便是张善相的长史李长文,为保张善相逃脱,他虽文士,却毅然率死士断后。奈何实力悬殊,徒送性命,毫无作用。
往前不远,一条横沟出现。
可不就是高延霸坠进去的这条沟!
这时,张军兵士在沟上搭起了木板,张善相的将旗已经过了横沟。横沟对面,数十兵士在一军将的组织下,正企图将木板抽回。然已迟了,当头的数个汉骑经由木板,飞马过沟!马踏槊刺,将这数十兵士杀得人仰马翻,组织的这张军军将也被刺翻在地。
高延霸等骑紧随着,跃马过沟!
被此翻的这军将,尚未没有死,踉跄起身,犹要迎阻。高延霸见他身披铠甲,挟槊换鞭,随手一鞭,打得他离地而起,重重摔在雪里,口鼻溢血,再无声息。这将乃是郭树勋。
接连击鼓这样英勇却徒劳的阻击,就像投入洪流的石子,溅起些微血花,被汉军铁骑碾碎。
高延霸眼中只有在人头簇拥的溃兵中,甚是显眼的“襄城总管张”字样的大旗!
他马不停蹄,终在追出张军阵地之后,一片相对开阔的雪坡上,追上了张善相及其数十亲骑。
“老狗!何处走?”高延霸大叫了声,喝令,“围住他们!”
汉骑如群鸟分飞,散将开去,将张善相及其亲兵团团围住。
长槊攒刺,横刀劈砍。张善相的亲骑虽也是骑兵,然不是汉骑对手。人马交错,不过数息,或落马毙命,或被冲散。被汉骑围住的中间,只剩下了被打下马的张善相与他身边寥寥数人。
“你这老狗!识得你家高老公名乎?本老公与你堂堂对阵,你这老狗,却阴计伤人,挖沟陷你老公!”高延霸策马逼近,居高临下,看着站在地上,须发散乱、甲胄染血的张善相,心情大快,骂了几句,提着铁鞭,喝问他说道,“何如?你这诡计,上得了甚么台面?本老公略施小计,就将魏六儿与你两阵俱破!现你为本老公所擒,你这鸟厮,还有何话要说?若是求饶,快快言来!本老公一向大度,哄得本老公高兴,倒也不是不可饶你一条狗命。”
张善相昂首怒视,毫无惧色,说道:“你我各为其主,自当竭尽所能。你虽得逞,无非侥幸。若非魏六儿无用,你岂能胜之?吾颍汝好汉,只知忠义,不知求饶!要杀便杀,休再多言!”
高延霸举起铁鞭,寒光闪闪,作势要打,却见这张善相竟真是不怕,半点也未动身形,不禁暗中称异,就将铁鞭放下,打量他,说道:“好个硬骨头老狗!依着本老公的性子,这一鞭下去,定叫你脑壳开花!不过,本老公早听郭孝恪说过你,说你是条忠义的汉子。”摸了摸胡须,矜持地说道,“这一点,倒与本老公相类。罢了,就饶你不死。绑了!”
却虽痛恨张善相,因其忠义骨硬,生出几分敬意,居然肯饶他不死。
左右从骑一拥而上,将张善相和剩下的几个他的亲骑牢牢捆缚。
高延霸不再看他,勒转马头,望向周边仍在雪原上奔逃的溃兵,喝道:“再追一程!收兵!”
汉骑又追杀一阵,直至日影西斜,雪野上尸横遍野,再无成建制的抵抗,方才在鸣金声中收拢队伍,押着俘虏,带着缴获,踏着被血与泥染污的积雪,退回大营方向。
魏六儿部的兵士,被杨固、成公浑同样掩杀半晌,也是死伤惨重,余者勉强败还城中。
翌日清晨。
高延霸令李法行引骑百数,押着张善相,到溵水城下示威、挑战。
城头,“魏”字大旗依旧,却紧闭城门,寂然无声。任凭李法行在城下如何叫骂,城中守军只是龟缩不出,箭矢零星无力,已是被昨日汉军的大胜夺了胆魄。
高延霸勒马城下,望着不敢应战的这城,羞耻既报,又得雪恨,志得意满。
魏六儿虽已丧胆,可若攻城,也得费些功夫。这次兵入淮阳,不以攻城为目的,高延霸便也不攻溵水,意气风发地回师宛丘去也。等不及到宛丘,先写了捷报,连带张善相,呈送白马。
……
白马郡府。
大堂上。
李善道看过高延霸的捷报,骂了一声:“这丑厮!”
将奏报掷於案上,他也不唤薛收,径直取过纸笔,蘸饱了墨,笔走龙蛇,亲笔回复,痛加训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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