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马胸中所有的不甘、愤懑、憋屈,瞬间被戚福这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洞若观火的自信点燃!化作了熊熊燃烧的斗志!
“明白了!少爷!”兹马胸膛轰然一挺,眼中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刀锋淬火般的锐利与狂热,“我这就去!纵是龙潭虎穴,也把东风吹回来!”不问成败,不问凶险,戚福的剑锋所指,便是他兹马赴死之地!
“慢!”戚福叫住转身欲冲的兹马,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空手上门,不是做客的道理。带两份‘薄礼’。”
他快步走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黑木箱前,掀开盖子。里面并非什么宝物,而是方才才码放整齐的油布包。他精准地取出两个大小不一的布包,塞进兹马怀里。
“小的这包,”戚福拍了拍分量稍轻的那个,声音带着一种砭骨的寒意,“里面是沾了‘绿剑影’的残汁,还有那婆子染血的布片。”他指了指地上几乎消失的绿痕,“告诉老刀巴,想办法让这包东西,‘不经意’沾到德拉曼身边那些‘毒蛇眼’门客的衣角上。”
兹马捏着那包东西,手心握着烧红的烙铁那般!这是剧毒残留!是催命符!
“大的这包,”戚福拿起另一个明显更沉实的布包,眼神幽深如古井寒潭,“里面是娘儿洞冻土层里取出的几块‘童骨’碎片的精确拓痕,还有一小块精心包裹的、染着深褐色布纹的冻土……告诉他,这包东西,只能由德拉曼本人亲手拆开。一个字,都不必多说。”
兹马瞬间明悟!第一份“礼”,是投石问路,更是无声的震慑:看,你们藏的毒爪,我已斩断一截!第二份“礼”,是致命砝码,更是诛心之问:囡寨的血债,洼儿岭的孤儿尸骨,这笔账,你舍王摘得干净么?童骨、布纹……直指核心!
“少爷!妙!”兹马心服口服,热血沸腾!这两份“薄礼”,轻若无物,却重逾千钧!是剧毒,更是鱼钩!钩的就是德拉曼心底的鬼影!看他敢不敢接!是惊弓之鸟,还是……真有不畏深渊的枭雄心性!
“速去!”戚福挥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狂暴翻腾的雪幕,穿透了千山万壑,看到了幽叶关内那座暗流汹涌的舍王府深渊,“把属于我们的东风……给我借回来!”
兹马珍而重之地将两个油布包贴身藏入最里层,怀揣着能炸塌山峦的霹雳雷火!他重重抱拳,转身如离弦之箭,撞入门外漫天的风雪狂涛之中,身影瞬间被白茫吞没!带着足以撬动两国边境格局的密信与“厚礼”,一头扎向九死一生的龙潭虎穴!
戚福独自立于风雪呼号的窗前。
结盟?与虎谋皮?他心如明镜。
但他的笃定,不仅源于余万发舍命趟出的路、老刀巴这个不定时的炸弹、小金子风雪中带回的血信,更源于他与余万发那短暂却刻骨的几面之缘中,从对方精明世故却又不失底线的眼神深处,嗅到的那一丝同类的气息——一种在乱世污泥中沉浮挣扎、却始终不肯放弃脊梁的狼性与孤傲。
赌赢了,便是绝处逢生,棋局尽翻。赌输了……也不过是将悬在头顶、早已注定的铡刀,撞出一声更响亮的轰鸣!
风雪撞击着窗棂,内屋方向,死寂如墓。但戚福知道,那扇锁住的门后,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深不见底的谜渊。
而这场远赴小象国的豪赌,无论最终掀起的,是滔天巨浪还是灭顶旋涡,都注定要将这冰封的走寨,卷入一场席卷一切的腥风血雨!风已起,局已布,命运的齿轮在暴雪中,发出了刺耳的转动声!
若只将余万发看作寻常行脚商队的掌鞭把头,那定是外行人的浅见。熟识这位“万发通”的才晓得,能在応虞两国边陲、风雪刀兵交织的绝地里,把一支商队拉扯得根系盘结、消息灵通,靠的绝非仅是胆大包天。
余万发的胆,是趟过冰河、在流寇马匪刀尖跳舞还惦记着货单子差几钱的胆。
他的识,是能在三教九流、边军胥吏、寨主马匪甚至虞国边关将领的宴席间周旋自如,从推杯换盏的闲话里筛出货真价实消息的识。
更紧要的,是他冻土下磐石般“不会反转的内心”。这不是迂腐的良善,而是乱世里比金子还硬的“信”字!是刀架在脖子上,应承了的事,豁出命也要办成的狠劲;是拿命换来的交情,绝不出卖给第二家的烈性!
正是这股子千锤百炼、生死考验里淬出来的真金质地,才让那些同样在刀口舔血的狠角色、深藏不露的暗桩、甚至某些边关实权人物,肯与他“错综复杂的结实”。否则,谁会把身家性命,押在一个随时可能反水的“信使”身上?
此刻,余万发裹着厚实的皮袄,蜷在幽叶关外一处背风的山坳里。篝火跳跃,映着被风霜刻满沟壑、此刻却异常沉静的脸。铁头传回走寨的消息,就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的涟漪早已平复,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透彻。
德拉曼?小舍王?
余万发的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那点贪心,岂止是“西境一个偏王”?那双藏在温良恭俭让皮囊下的眼睛,余万发曾在一次“偶遇”的宴席上窥见过——潜伏在冻土下的毒蛇,冰冷、贪婪,对权力有着近乎焚身的饥渴!老舍王活着,尚能凭积威和旧部压着这头幼狼。如今老侯爷病体沉疴,风中残烛……
“机会来了?”余万发对着跳跃的火苗低语,像是嘲讽,“只怕是……催命符要落下来了。”
他太了解那种世家大族内部的倾轧了。老舍王德塞,那是何等人物?执掌西境兵权三十年,乃是敢跟当年老象王吹胡子瞪眼的主儿,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狐狸!他岂会不知自己这个庶子的豺狼心性?岂会不防备自己死后德拉曼的掀桌反噬?
活着还能压着……余万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火光在他深凹的眼窝里投下跳动的阴影。老舍王会留有什么后手?
必然有!而且必定是足以在关键时刻,将德拉曼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致命杀招!否则,以德塞的枭雄心性,绝不会容忍一个对自己位置虎视眈眈、又明显包藏祸心的儿子活到现在!
这后手是什么?
余万发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腰间一个冰冷的硬物——那是半块毫不起眼的、刻着模糊兽纹的旧铁符。这是他多年前一次“意外”,从老舍王一个绝对心腹旧部暴毙的现场,“捡”到的遗物。当时只觉蹊跷,如今再想……
是兵符信物?是调动某支只听命于老舍王本人的死士暗桩的凭证?还是……指向德拉曼某些足以抄家灭族、惊天罪证的钥匙?
余万发的心跳微微加速。他不是贪图这后手本身,而是深知这玩意一旦现世,足以在舍王府乃至整个小象国西境掀起滔天巨浪!而他余万发,恰似站在风暴边缘,手握着一根能点燃引信的火柴!这根火柴,是交给戚福,助他撬动德拉曼?还是……
篝火噼啪一声爆响,火星四溅。
余万发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想起了走寨,想起了戚福那双深不见底、同样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眼睛,想起了小金子拼死带回的消息里,那个镶着象牙的“蝎子尾”……还有德拉曼身边那些“眼如毒蛇”的门客!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德拉曼的背后,恐怕不仅仅是一个舍王府的庶子野心!那“蝎子尾”所代表的势力,才是真正觊觎着这片土地,搅动两国风云的阴影!
余万发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冰碴的白气。
老舍王的后手,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压制萧仲离这个“家贼”。更可能是这位老舍王在生命尽头,为守护德家基业、甚至是为西境安危,埋下的最后一道对抗那“阴影”的屏障!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先倒在了病榻上,这后手成了悬于深渊之上的孤刀!
“戚福……”余万发对着虚空低语,眼神复杂,“你要的东风……老夫或许可以给你借一阵。但你要掀的,恐怕不只是舍王府的棺材板……”
他攥紧了腰间那半块冰冷的旧铁符。指尖传来的寒意,凉意直透骨髓。
这趟浑水,比他预想的更深、更冷、更凶险!
但事已至此,他已无法抽身。
是成为点燃风暴的火星,还是风暴中第一个被碾碎的蝼蚁?
余万发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赌徒面对最后底牌时才有的、混合着决绝与精光的复杂神色。
需要再等等。
等老刀巴铺就最后的阶梯,等德拉曼对这“突如其来的结盟”做出反应。
等深藏的后手,在风暴来临前,露出它致命的锋芒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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