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省。
四月底的昆明草长莺飞,蓝天白云之下,狭长的河道堤岸上郁郁葱葱,种满了各式各样的绿植,而本就湛蓝的滇池洱海愈发波涛汹涌,时不时便有逆风飞翔的海鸥滑过,惹得行商百姓为之驻足。
在昆明府城以西,一处寸土寸金的坊市所在,赫然立着一座足有四层高的阁楼,假若有人能够在顶层凭栏俯瞰,便可将整座府城尽收眼底,体会到一览众山小的豪迈之感。
作为整个云南行省的牌面所在,这座门楣匾额悬挂着\"秦楼\"的奢华建筑不仅占据着昆明府城最为核心的位置,而且形制规格远远超出朝廷的规定,丝毫没有将一街之隔的\"三司衙门\"以及\"巡抚衙门\"放在眼中。
原因无他,只因这座\"秦楼\"乃是号称云南定海神针的\"黔国公府\"名下产业,哪怕如今黔国公府的势力已然大不如前,但在某些事情上的话语权,依旧比那代天巡狩的\"云南巡抚\"要重上数倍不止。
约莫从这个月初开始,这昆明府的街头巷尾间便突然出现了捕风捉影的传闻,说是袭爵五十余年的黔国公沐昌祚突然病重,只能靠着汤药和名贵药材续命。
起初的时候,倒也没人将这等听上去便十分荒诞的传闻放在心上,毕竟前两年的时候,沐昌祚还亲自领兵坐镇曲靖府,并拿下了在乌撒府上蹿下跳的土官安效良,身体很是硬朗。
只是随着昆明府乃至临近的医师大夫们不断被邀请至\"黔国公府\"问诊,恐慌和紧张的气氛便瞬间在空气中蔓延,各式各样的暗流涌动也在悄悄酝酿。
现任黔国公沐昌祚年少袭爵,在长达数十年的戎马生涯中,曾多次率兵平叛,深受云南军民百姓以及各地土司的爱戴,就连历任代天巡狩的云南巡抚,也对沐昌祚这位尽职尽责的黔国公赞誉不已。
尤其是在辽东建奴肆虐,老酋努尔哈赤建国称汗之后,为了保证云南边陲的稳定,沐昌祚利用自身的威望,不断\"扶弱凌强\",从而在诸多蠢蠢欲动的土司中间达成了诡谲的平衡。
故此,当沐昌祚病入膏肓的传闻在街头巷尾之间开始蔓延,原本门前车马喧嚣,来往皆是豪绅富商的\"秦楼\"顿时变得门可罗雀,谁也没有心情在此等关键的时刻寻欢取乐。
不过与街道上的\"冷清所不同\",当轻轻推开朱红色的大门,迈进\"秦楼\"的里间,内部却是别有洞天,不仅空气中充斥着沁人心神的酒香味,还有那赤裸着脚踝,在角落处乐工伴奏下翩翩起舞的歌姬舞女。
作为大明版图的西南边陲,云南距离朝廷中枢足有数千里之遥,经济和文化远不如南北直隶那般发达,但此刻正在丝绒地摊上翩翩起舞的歌姬舞女们却\"色艺双绝\",其水准比之京师的教坊司也不遑多让。
一曲终了,这些身着素纱,酥胸半裸的歌姬舞女们顾不上擦拭额头上的香汗,反倒是在为首歌姬的率领下,朝着头顶二层的雅间作揖行礼,动作很是规范,眉眼间还夹杂着一抹紧张。
毕竟在云南,尤其是在昆明府的这片地界上,此刻在雅间欣赏她们歌舞的那位\"贵客\"可是真真切切拥有一言决定他们生死的能力,说话比那云南巡抚还要管用。
\"好,跳的不错。\"
\"赏。\"
在诸多歌姬舞女有些紧张的注视下,斜靠在二楼雅间软榻上的\"贵客\"缓缓推开躺在其怀中的清倌人,颇有些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
瞧其充斥着眼底的血丝,以及发黑的眼袋,此人似乎已经许久未曾得到过休息,精神也处于高度兴奋过后的萎靡。
\"谢公子赏。\"
尽管贵客的声音微弱,但其\"意志\"自有身旁的下人随从传达到位,而在一楼忐忑多时的歌姬舞女们也是随之如释重负,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
此刻待在二楼雅间中的\"贵客\"不仅是他们这秦楼的东家,更是黔国公府的\"世孙\",早在十余年前便是担任了正二品的都督佥事,名义上可节制云南境内的一切兵马,可与那衙门中的云南巡抚平起平坐。
等到现任的黔国公沐昌祚百年,去年才刚满而立之年的\"世孙\"沐启元便可承袭爵位,成为这永镇云南的黔国公。
而结合城中近些时日的\"流言蜚语\",以及沐启元这两天在楼中不加节制的寻欢作乐,似乎都在侧面印证,距离沐启元袭爵,成为超品黔国公的日子已是指日可待了。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已是整整两天不眠不休的沐启元终于有了一丝睡意,准备在怀中清倌人迫不及待的眼神中,搂着其沉沉睡去的时候,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便于楼梯处响起,而睡眼惺忪的沐启元也被惊醒,满脸的烦躁和不满。
\"放肆,楼底下的人是死了吗,竟敢随便放人上楼?\"不待沐启元发作,其身旁管家模样的亲随便抢先一步,朝着来人呵斥道。
沐启元眼瞅着便要成为云南这片地界上最为煊赫的人物,他也将\"鸡犬升天\",拥有打理整座黔国公府事宜的权利,眼下正是表忠心,顺便借此建立威望的时候。
\"公子休怪。\"
似是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之感,这气喘吁吁的来人才刚刚近前,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躺在软榻上的沐启元拱手道:\"滇西阿迷州土司普名声,王弄山土司沙源携手觐见黔国公,可国公病重不能见客。\"
\"府中群龙无首,老夫人特请公子回府主持大局。\"
阿迷州土司,王弄山土司,这两家土司的历史虽然不算悠久,但早年间皆受过沐昌祚的恩惠,算是与黔国公府最为亲密的土司之一,近些年来也还算规矩,没有闹出过大事。
\"就这事?\"
本以为是何事惊动自己,沐启元因沉湎酒色而导致呈现病态白皙的脸颊上满是阴霾,一双充斥着血丝的双眸也死死盯着来人,鼻腔间满是热气:\"不过是两个家奴来访,何至于惊动本公子?\"
\"且让他们在府中候着,等本公子睡醒再说!\"
言罢,沐启元便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眼前的说话之人退下,心中暗道若非此人乃是祖父身边的亲随,平日里对他也还算恭谨,他今日说什么也要给其一个教训。
\"公子?那可是土司亲临,不可怠慢呐..\"说话之人显然没有料到作为黔国公府\"世孙\"的沐启元目光竟如此短浅,不仅在心中将拥兵自重的土司视为\"家奴\",更意识不到这些土司亲临昆明府觐见的用意所在。
那些土司此举摆明是为了试探黔国公府的虚实而来,可自家公子的应对竟是如此不堪?
想到这里,此人便欲抬头再劝,准备将其中利弊分析给沐启元的知晓,却不曾想耳畔旁猛然响起了沐启元的鼾声。
下意识抬头观瞧,却正好瞧见了已是鼾声如雷的沐启元,以及满脸警告之色的清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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