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的烛火摇曳，将案几上的宣纸映得明明灭灭。
莫潇握着狼毫的手指骨节分明，笔尖在墨砚中轻蘸，抬腕时带起一缕微风——他写得极快，却不见半分潦草，
“当归三钱”，“黄连五分”的字迹力透纸背，墨痕在宣纸上晕开的边缘都带着利落的棱角。
柳昤双站在他身侧，素手轻捻着垂落的鬓发，眸光掠过清单上那些生僻的药材名称时，长睫微颤。
她指尖不经意触到案几边缘，那里还留着莫潇昨夜归来时带的寒气，让她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宫愁则在帐内踱了两步，锦靴碾过地面的干草发出细碎声响，他忽然停在莫潇身后，
盯着纸上“海金沙”三个字，喉结动了动：
“这味药性子烈，莫兄要它来……”
话未说完，帐外传来“哗啦”一声响，是小米儿掀帘时带起的劲风。
一身温润却带着些许风尘，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他身后跟着的周猛将军铠甲上沾着晨露，
玄色披风扫过帐门，带进来一缕带着草木腥气的冷风。
“莫大侠！”
周猛的声音带着沙场磨砺出的粗粝，目光刚落在案上的布袋，便见莫潇已解开了绳结。
布袋口垂下的瞬间，十几只白瓷瓶滚落案几，碰撞声清脆得像碎冰。莫潇捏起其中一只，瓶身微凉，
他拇指摩挲着瓶口的细痕——那是常年摩挲留下的包浆，
“周将军瞧这瓶底的刻痕。”
他将瓷瓶翻转，烛火恰好照出瓶底一个歪扭的字，显然是倭文。
“昨夜从倭寇身上搜出时，里面的药粉还在发烫，混了海龙胆和硫黄。”
说罢他拔开塞子，一股腥甜中裹着焦糊的气味猛地散开。
柳昤双下意识后退半步，袖中的玉指已扣住了剑柄，指尖泛白——那气味让她想起幼时见过的毒蛇，阴冷又带着致命的甜腻。
宫愁则偏过头，用袖口掩住口鼻，脸色发白：
“这般气味……怕是沾着皮肉就会溃烂。”
莫潇将药材清单卷成筒状，递向周猛时，烛火恰好照在他眼下的青黑上。那是彻夜未眠的痕迹，却丝毫不减他眼神的清亮：
“这些药材需用竹笼蒸透，尤其是防风，得去了根须再晒三日。”
周猛接过纸筒，指腹触到纸页边缘的毛刺，他低头看了眼清单上“金银花需带露采摘”的小字，忽然抬手抱拳，
甲胄碰撞声在帐内荡开：
“莫少侠放心，午时前定将药材备齐。”
“还有一事。”
莫潇抬手按住案几，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解药需批量炼制，我一人之力不足。烦请周将军转告第五魂宗主，三宗若有懂药理者，还请一并请来。”
他说话时，帐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帆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应和他的话语。
周猛离去后不到一个时辰，帐外便传来马蹄声。
汤克宽的亲卫翻身下马时，甲胄上的铜环叮当作响，他捧着的木箱用红绸裹着，放在案上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莫少侠，太仓城寻来的药材，都是今早刚从药铺取的。”
亲卫掀开红绸，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油纸包——当归的断面泛着油光，
黄连的根茎带着新鲜的泥土，连薄荷的叶片上都还沾着晨露。
莫潇指尖抚过薄荷的叶缘，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他转身将炼丹炉架在炭火上，炉身很快泛起红光。柳昤双取来银秤，将药材按比例称好，她的动作极轻，银秤的刻度在烛火下看得分明，连半分误差都没有。小米儿守在帐门口，握着刀柄的手始终没松开，帐外的风大了些，将帆布吹得鼓起，他便抬手将帐帘系得更紧些。
炭火“噼啪”作响时，莫潇已将黄连投入炉中。
银铲在他手中翻飞如蝶，火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铲动的节奏轻轻晃动。
他忽然侧头，鼻尖几乎要碰到炉口，深吸一口气后，迅速将金银花撒入——白色的花瓣遇热瞬间卷曲，与黄连的苦香交织成奇异的气息。
柳昤双递过装着蜂蜜的玉碗时，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背，只觉滚烫，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夜半的帐内，烛火已换了三支。莫潇额角的汗滴落在炉沿，溅起细小的火星，他却浑然不觉，正全神贯注地将药汁揉成药丸。
那些药丸在他掌心滚动，大小均匀得像用模具刻出，裹上防风粉末时，他的指影快得几乎连成一片。
帐外的风声渐歇，只有远处巡营士兵的甲胄声偶尔传来，衬得帐内的药香愈发浓郁……
次日午时，帐帘被从里面掀开。莫潇走出来时，发髻散了大半，几缕墨发粘在汗湿的额角，身上的衣衫沾着药灰，却掩不住他眼中的亮泽。
他捧着六个瓷瓶，指尖因长时间用力而微微颤抖，见柳昤双迎上来，忽然露出一抹浅笑，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成了。”
柳昤双伸手想扶他，却被他避开——他袖口沾着的药汁还在发烫。
小米儿凑过来，看着瓷瓶里琥珀色的药丸，惊得瞪大了眼：
“这才一夜……”
莫潇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蹭到脸颊的药灰，反倒添了几分狼狈，他却笑得轻松：
“倭寇的药配伍杂乱，就像用蛮力捆柴，稍一拆解便散了。”
周猛赶来时，铠甲上还带着晨露。他接过瓷瓶时，指腹触到冰凉的瓶身，打开其中一瓶，
一股清苦中带着回甘的气息漫开来，让他精神一振。
“这就送去给汤总兵！”
他转身时，披风扫过帐前的草叶，带起一串露珠滚落。
汤克宽与第五魂查验解药时，特意将毒药喂给笼中野兔。
只见野兔抽搐片刻后，毛色迅速发暗，而喂下解药不过一炷香，野兔便抖了抖耳朵，竟挣扎着站了起来。
第五魂拿着药瓶手指微微一顿，看向汤克宽时，眼中已满是赞许：
“莫大侠的药理，怕是不输三宗的长老。”
“好啊，这次倭寇来犯怕是要有来无回了！！”
汤克宽也对莫潇大加赞赏，同时对于这次战役更是信心十足。
汤克宽和第五魂商量之后也当即下了命令，让人从临城调来大批药材。
药材的运送需要时间，所以莫潇也多了几天休息的时间，经过了一天的调养他的精神也逐渐恢复。
有时间还会在营地内指点一些散修剑法，这让莫潇几人的声威又不大不小的涨了一番。
而第五魂在跟松修和王澍商量过后还是暂时决定不让三宗弟子得知此事。
至于炼药，第五魂决定亲自动手，帮助莫潇。
当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莫潇几人都吃了一惊，但随后几人也明白了他的用意，毕竟事以密成。
这样可以直接杜绝情报泄露的风险到时候在战场上打倭寇一个措手不及。
三日后，大批药材运抵军营的消息传来时，莫潇正坐在帐前的青石上，看着小米儿与几名散修拆解一套新得的枪法。
柳昤双坐在他身侧，指尖漫不经心地绕着腰间的玉佩绳，晨光透过她鬓边的碎发，在青石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莫少侠，第五魂宗主有请。”
一名身着玄黄袍的壮硕弟子快步走来，抱拳时袍角扫过地面的草叶，带起细微的尘土。
他目光落在莫潇身上，带着几分敬畏——这几日营中早已传遍，正是眼前这位年轻侠客，一夜之间便抓住了两个倭寇为太仓城的无辜百姓狠狠的出了一口气。
莫潇起身时，腰间的秋鸿剑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嗡鸣。
他对柳昤双与小米儿递了个眼色，便跟着境英门弟子朝营外走去。行至虎丘二里外，周遭的喧嚣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林间的鸟鸣与潺潺水声。
转过一片茂密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汪碧绿的小潭嵌在山坳中，潭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岸边堆积如山的药材。
那些药材分门别类地码放着，当归成捆，黄连成串，金银花的白瓣上还沾着未干的晨露，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药香。
更引人注目的是潭边立着的三个药炉，炉身高近丈许，青铜铸就的炉身上刻着繁复的火焰纹，炉口氤氲着淡淡的白气，显然是早已备好的。
“莫小子，来得正好！”
一声洪亮的嗓音从药材堆后传来，震得竹叶簌簌作响。
第五魂大步走出，他身着玄色劲装，肌肉贲张的臂膀上青筋隐现，
站在那里便如一座铁塔，周身散发的气势沉凝如岳，连潭水都似被这威压压得平静了几分。
他走到莫潇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力道却收得极稳：
“昨日汤将军把你炼的解药送来，老夫亲自试过，那蚀骨的毒散，竟被你用三味药便解了，好手段！”
话语间满是赞许，眼神却锐利如刀，似要将莫潇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莫潇微微躬身：
“宗主过奖，不过是倭寇的药太过粗劣。”
“粗劣？”
第五魂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能让边戎那走狗尸骨无存，可见这些毒物阴狠得很。
你能在一夜之间拆解配伍，这份药理功底，三宗之内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他话锋一转，指了指身后的药炉，
“闲话少说，开工吧。这些药材够炼三千份解药，有本座在，尽管放手干！”
莫潇点头，目光扫过堆积的药材，眼中已无半分犹豫。
他走到最近的药堆前，随手拾起一根晒干的防风，指尖捻过根须处的泥土：
“防风需去净根须，用竹筛筛三遍，去除杂质。”
话音未落，他已将防风抛向第五魂。
第五魂大手一抄，稳稳接住。他虽身形壮硕，动作却异常敏捷，只见他真气运转间，紫金色的气流如绸缎般裹住那捆防风，
指缝间溢出的劲气竟将根须与泥土剥离得干干净净，不过片刻，一堆处理好的防风便落在竹筛中，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好！”
莫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高声道，
“黄连需用潭水浸泡半个时辰，去苦味留药性！”
第五魂闻言，俯身一掌拍在潭边的巨石上。
“轰隆”
一声，巨石应声碎裂，他随手一扬，碎石坠入潭中，溅起的水花竟如珠帘般落入旁边的陶缸里，不多时便接满了清澈的潭水。
他抓起成串的黄连扔进陶缸，紫金色真气再次涌出，在水中搅动出漩涡，
原本需要半个时辰的浸泡，竟在一炷香内便完成了——黄连的苦涩顺着水流溢出，缸中的水却依旧清亮。
莫潇见状，不再迟疑，转身走向最大的那个药炉。
他指尖在炉口一抹，原本氤氲的白气骤然凝聚，化作一道细小的火焰落入炉底。
“火候需稳在‘温火’，先投当归与黄芪，翻炒至断面微焦。”
他一边说着，一边抓起两捆药材，手腕轻抖，药材便如雨点般落入炉中。
第五魂早已站在炉边，运转真气催动炉底的炭火。紫金色的真气涌入炉身，那些繁复的火焰纹竟似活了过来，发出淡淡的金光。
他大手在炉口一拂，一股柔和的气流将药材托起，在炉内均匀翻动，当归的油光与黄芪的淡黄色渐渐加深，散出醇厚的香气。
“金银花与薄荷需用‘急火’逼出药性，时辰不能超过三息！”
莫潇的声音陡然提高。他抓起一把金银花，指尖凝气成刃，将花瓣与花萼瞬间分离，随即扬手掷向另一座药炉。
第五魂足尖一点，身形如箭般掠至炉边，周身气势猛地暴涨！粘稠的真气如潮水般涌向炉口，炉内的炭火“轰”地一声窜起半尺高，火焰呈青蓝色，带着灼人的热浪。
金银花与薄荷投入的瞬间，他便掌风一收，火焰骤然熄灭，只余袅袅青烟——花瓣虽已焦卷，那股清凉的药香却愈发浓郁。
潭边的时光在药香与真气的碰撞中悄然流逝。
莫潇的身影在药堆与炉口间穿梭，他时而俯身查验药材的干湿，时而侧耳倾听炉内的声响，指尖的动作快如残影，将一味味药材按比例投入炉中。
第五魂则如一座不知疲倦的铁塔，真气源源不断地涌出，或催火，或碾药，或引水，紫金色的气流在潭边织成一张大网，
将百斤重的药材轻易举起，拆分、归类，如玩物般轻松。
这等实力也让莫潇直观的感受到了断岳境强者带来的震感，旁的不说就是那气势微放便是地动山摇的威力，
轻轻松松就是百丈之内的真气如臂挥使就让他叹为观止。
夜幕降临时，潭边燃起了篝火，火光映着两人的身影。
莫潇额角的汗滴落入潭中，激起细小的涟漪，他却浑然不觉，正全神贯注地将炼好的药汁倒入陶盘。
那些药汁在真气的催动下迅速凝结，化作一颗颗圆润的药丸，他随手一扬，药丸便如流星般落入旁边的瓷瓶中，分毫不差。
第五魂坐在火堆旁，抓起一块烤得焦黄的野兔肉，大口吞咽着，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药炉：
“小子，你这手法倒是奇特，揉丸时竟用‘旋劲’，不怕把药性揉散了？”
“倭寇的毒药性子烈，解药需凝练如珠，方能快速起效。”
莫潇头也不抬，指尖的旋劲带动药丸在掌心转动，形成一层细密的光泽，
“用旋劲裹住药芯，能让药效在体内逐层释放，比寻常药丸快三倍。”
第五魂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再多言，只是将更多的真气注入药炉，让炉火保持着最适宜的温度。
这般忙碌持续了两天两夜。当第二日的晨光再次洒满潭水时，最后一座药炉的炉盖被莫潇掀开，一股浓郁的药香冲天而起，引得林间的飞鸟都盘旋不去。
炉内整齐地码放着一排排瓷瓶，瓶中的药丸呈琥珀色，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莫潇拿起一瓶，拔开塞子，倒出三粒药丸托在掌心。
药丸入手微凉，药香清苦中带着回甘，正是解五种毒物的解药之一。
他转身看向第五魂，只见这位断岳境强者虽面色微白，
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周身的紫金色真气虽淡了几分，却依旧凝实如练。
“成了。”
莫潇将瓷瓶递过去，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笑意。
第五魂接过瓷瓶，晃了晃，听着里面“叮当”的碰撞声，仰头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潭水泛起圈圈涟漪：
“好！有了这些解药，看那些倭寇还敢用毒！汤将军若是见了，怕是要亲自来给你斟酒！”
潭边的药材已去了大半，三个药炉的火焰渐渐平息，只余下袅袅青烟。莫潇望着清澈的潭水，
水中倒映着他与第五魂的身影，一个挺拔俊朗，一个魁梧如岳，却在这两日两夜里，
用截然不同的方式，共同淬炼出抵御阴毒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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