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七年,十月,鄯善国,扜泥城。
南路汉军的龙旗,如同一片自东方席卷而来的乌云,沉沉地压在了这座沙漠绿洲邦国的上空。
自从阳关出塞以来,统帅羊发率领的一万步卒,便如一柄锋利的巨斧,狠狠劈在了西域南道的版图之上……
他领军出关后,一路所向披靡,无人可挡,连败鄯善数场,如今,这支令人生畏的力量,终于兵临鄯善国都。
鄯善国都扜泥城墙高池深,是鄯善人最后的依仗。
城头之上,绘着狰狞狼头的旗帜在干冷的风中无力地摇摆,数千名守军手持弓刀,神色紧张地注视着城外那座壁垒森严的汉军大营。
与城内的喧嚣不安截然相反,汉军营中静谧无声,除了巡逻甲士整齐的脚步声和偶尔传出的金铁碰撞之音,再无杂响,但正是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寂,才最让人感到窒息……
羊发,这位昔日的日南郡太守,如今的大汉南路统帅,正立于帅帐之中,目光如炬,审视着眼前的沙盘。
他面容沉毅,身上带着久经沙场的铁血之气,眉宇间却又透着一股泰山羊氏特有的儒雅与沉稳。
他此次从交州回返长安后,天子刘瑁曾于御书房内亲口叮嘱,待他征西凯旋,便将放他前往徐州赴任刺史,参与灭燕国战,因此,此战,不仅不容有失,更要赢得漂亮!
“将军,鄯善王贝比耶闭门不出,看来是想凭借坚城与我军耗下去了……”
一名校尉沉声道。
“我军远道而来,补给线漫长,兵员也严重不足,若是强攻,即便能下,恐也伤亡惨重,得不偿失。”
羊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校尉所言乃是实情,强攻乃是万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就在这时,帐外亲卫来报,称巡逻队在营外抓到一名行迹可疑的本地牧民,其人既不逃窜也不反抗,只说有天大的要事求见主帅。
片刻之后,一个皮肤黝黑、身形瘦削的牧民被带了进来。
他一进帐便匍匐在地,身体因激动与恐惧而微微颤抖,从贴身的破旧皮袄中,掏出一卷用蜂蜡封得严严实实的羊皮,高高举过头顶。
亲卫上前取过,仔细检查后才呈给羊发。
羊发撕开蜡封,展开羊皮,只扫了一眼,眼中便精光一闪,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笑容。
“哦?你是二王子摩习的人?”
那牧民闻言,头埋得更低,声音颤抖地答道:“小人正是……我家王子久慕天朝神威,愿为将军内应,只求……”
羊发抬手打断了他,将羊皮信丢进一旁的火盆,看着它迅速化为灰烬。
信中内容与他预料的相差无几,无非是鄯善二王子摩习痛陈其父王贝比耶受奸佞蛊惑,背弃汉恩,又如何宠信其兄长,对自己百般打压,意欲加害。
因此他大义灭亲,愿为内应,助天兵破城,所求的,自然是事成之后,大汉能扶持他登上王位,重归大汉藩篱,这种戏码,早已屡见不鲜,不足为奇。
“这样吧,回去告诉你家王子,明日辰时,我军主力会全力猛攻东门,他若真心归附,便在巳时三刻打开西门,引我军入城!成与不成,皆在他一念之间。”
羊发眯着眼睛,微微笑道,一脸和蔼。
“多谢将军!”
待这牧民离开后,羊发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助他夺位?翊戎,你怎么看?”
羊发的目光转向了身旁的副将,这副将不是别人,正是此前科举明武科的翎花州泰,这州泰来自南阳郡,但在刘瑁的计划中,却是配给羊发的最佳副手。
只听州泰冷笑一声,“此等反复小人,我们若帮他,会被他反噬!”
羊发却将羊皮信在烛火上烧尽,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无妨,若他叛乱,无非再给我大汉一次刷取军功的机会罢了,不论是真是假,若能兵不血刃拿下扜泥,些许承诺又算得了什么?传我将令,明日辰时,全军东移,猛攻东门!”
“喏!”
次日天明,汉军拔寨而起,战鼓擂动,其声震天,万余步卒如红色的潮水,从营盘中汹涌而出,直扑扜泥城东。
“投石机!放!”
随着令旗挥下,数十架早已待命的投石机发出沉闷的怒吼,巨大的石块夹杂着灌满猛火油的陶罐,在空中划出死亡的弧线,狠狠砸在城头之上!
“轰!”
“轰隆!”
碎石乱飞,惨叫连连!
黏稠的猛火油四处泼溅,紧随其后的火箭将其瞬间引燃,熊熊烈火吞噬了木质的箭楼与城防器械,整个东门城墙几乎化作一片火海……
汉军士卒趁机扛着高耸的云梯,在连弩的掩护下,向城头发起了潮水般的攻势,一时间箭矢如蝗,那股毁天灭地的气势,骇人至极。
听闻汉军强攻,鄯善王贝比耶被亲卫簇拥着登上东门城楼。
当他亲眼目睹汉军如此凶猛后,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两股战战,下令将城中大部分兵力都调往东门,甚至连西门的守军都被抽调了一半。
一时间,东门杀声震天,而扜泥城西侧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扜泥城,城西,一处偏僻的府邸内。
二王子摩习身披坚韧的皮甲,双眼因激动与紧张而布满血丝。
他看着身前数十名心腹死士,声音因极度的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
“富贵荣华,封王拜相,便在今日!随我……杀!”
一行人趁着全城注意力都被东门吸引,如同黑夜中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防备松懈的西门。
守门的校尉是太子摩伦的心腹,见到摩习带人前来,面露警惕,刚想开口喝问,一柄淬着剧毒的匕首已从他肋下甲胄的缝隙中,悄无声息地狠狠刺入!
“噗!”
校尉圆睁着双眼,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刺入胸腹的匕首,抬头看向摩习,缓缓倒了下去……
摩习的死士们也紧随其后,手起刀落,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将西门十余守军尽数解决。
“嘎吱……”
沉重的城门被缓缓拉开一道缝隙,早已在城外静候多时的汉军伏兵,在州泰的带领下,瞬间涌入城中,直扑王宫!
扜泥城,东门城楼。
“很好!汉军又退了!我就知道!他们攻不下扜泥城!”
就在鄯善王贝比耶还在东门城楼上,为又一次击退汉军而沾沾自喜时,一声绝望的哭喊突然从王宫的方向遥遥传来!
他惊骇地回头望去,一眼看到一面绣着“汉”字的赤色大旗,已经取代了他鄯善的狼头旗,插在了王宫的最高处,在风中舞动!
与此同时,一名宫人打扮的家伙飞奔而来,跌下马后,痛哭流涕。
“大王!不好了!二王子……二王子他反了!他引汉军从西门进了城,已经……已经占了王宫!”
“你说什么!”
贝比耶闻言如遭雷击,一把揪住信使的衣领,惊愕地望向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可还未等他再问,目光所及之处,成队成队的汉军甲士已从王宫方向的街道中杀出,直奔东门而来!
万事休矣!
就这样,羊发几乎兵不血刃,便轻取扜泥。
在拿下扜泥城后,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他当着鄯善国所有贵族的面,亲手将王冠戴在了摩习的头上,并昭告全城:老王贝比耶倒行逆施,暴毙而亡,新王摩习拨乱反正,鄯善国自此永为大汉藩属。
随后,羊发毫不客气,以新王的名义征召了三千鄯善兵,命其为向导与前锋,裹挟着他们继续向西,兵锋直指下一个目标,于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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