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死寂。
那一声穿透灵魂的“咕噜噜噜——”,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它成功地将刚刚从哲学高度升华起来的氛围,一脚踹回了凡间,并且还在地上踩了七八下,碾得稀碎。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锁定在了声音的源头——商大灰。
商大灰正捂着自己那不争气的肚子,一张在“穷道”里被风吹日晒雨淋过的糙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
他看着众人,咧开嘴,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在饥渴地狱里连牙膏都没得用,却依旧闪亮的大白牙。
“那啥……道理俺都懂了……就是说……啥时候开饭啊?俺快饿死了。”
“噗——”
不知道是谁先没绷住,笑出了声。
紧接着,这笑声就像会传染一样,从一个,到两个,再到一群。
刚刚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热泪盈眶的感动中的众人,此刻笑得东倒西歪,前仰后合。
姜白龙捂着自己干裂的嘴唇,笑得直不起腰,一边笑一边咳嗽。
“咳咳……大舅哥,你真是……真是个人才!我这辈子没服过谁,就服你!”
黄北北也笑得花枝乱颤,指着商大灰。
“大灰,你把我们刚刚酝酿的所有情绪,都给咕噜没了!”
商大灰挠了挠后脑勺,一脸无辜。
“俺说的是实话嘛!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俺们这又是打金卡又是打银卡的,体力活儿,费能量!不吃饭哪来的劲儿!”
这话,糙。
理,也糙。
但偏偏,就是这么个糙理,让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是啊。
折腾了这么久,为的是啥?
不就是为了能安安稳稳地吃顿饭,踏踏实实地睡个觉,跟兄弟姐妹们吹牛打屁,活得像个人样吗?
这最原始的欲望,才是他们所有人拼死拼活的根儿。
就在这时,井星再次一本正经的开口说道:
“大灰说的,没错。”
井星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虚弱,但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们,是该吃饭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但在吃饭之前,我想占用大家五分钟的时间,开个小会,做个战后复盘。”
众人:“……”
好家伙。
不愧是你,井星大哥。
刚从鬼门关爬回来,麻药劲儿还没过呢,就惦记着开会。
这敬业精神,感动地狱十大劳模见了都得递烟,还得是九五至尊。
方蓝第一个举手,弱弱地发言。
“那个……井星大哥,你看咱这刚打完一场硬仗,身心俱疲,是不是可以先吃,吃完了再开?我保证,我们一边吃一边认真听讲,绝不耽误。”
井星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决。
“不行。有些感悟,就像刚出锅的包子,热乎着的时候吃,才有那个味儿。等凉了,再怎么回锅,都差了点意思。”
他看着众人那一张张写满了“我好饿”、“我想躺平”、“别跟我讲道理我想静静”的脸,微微一笑。
“放心,我尽量讲得通俗易懂,保证比“智道”里那些杠精言论,好懂一万倍。”
提到“智道”,井星和常青的脸,同时黑了一下。
那地方,简直是知识分子的噩梦,学霸的地狱。
礼铁祝看井星坚持,便开口道。
“行,井星大哥,你说,俺们都听着。”
他发话了,大家自然没意见。
于是,一群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英雄,就这么以一个极其接地气的姿势,或坐或蹲,围成一圈,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的“井博士”,准备开始上这堂意义非凡的“战后总结课”。
井星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首先,我们得搞明白一件事。这个所谓的‘饥渴地狱’,它的核心规则,到底是什么?”
他没等大家回答,便自问自答。
“是‘得不到’吗?不是。”
“金卡和银卡,那对可怜又可恨的兄妹,他们设计的这个地狱,恰恰相反,是让你‘太容易得到’。”
井星伸出一根手指。
“你们想,为什么沈狐在‘饥道’里,看到满桌珍馐会恶心?为什么姜白龙在‘渴道’里,喝到嘴里的美酒会变成毒药?为什么方蓝在‘匮道’里,面对无尽的财富会陷入虚无?”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问题的核心。
“因为,这个地狱,它攻击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渴望’。”
“它在用一种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你一个扭曲的道理:你所渴望的一切,都是垃圾。你越渴望,它就越让你觉得恶心、痛苦、没有意义。”
井星打了个比方,一个非常现代的比方。
“这就好比,你是个游戏宅,毕生梦想就是拥有一个全皮肤、全英雄、满段位的神级账号。然后有一天,系统大神降临,直接给你实现了。你的账号里,塞满了所有你想要的,甚至你没想到的东西,多到你一辈子都体验不完。”
“一开始,你可能会狂喜。但用不了三天,你就会发现一个恐怖的事实——你不想玩游戏了。”
“因为,当一切都唾手可得,‘得到’这个行为本身,就失去了所有的快乐。你打开游戏,看着那琳琅满目的皮肤,感觉就像在看一堆毫无意义的代码。你的账号价值连城,但你的快乐,一文不值。”
“这就是金卡的‘厌足’,也是银卡的‘虚无’。”
井-星的这番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在各自“道”里经历的那些痛苦,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沈狐想起了那碗她用泥巴捏出来的“鸡蛋面”,在捏它的那一刻,她是快乐的,是充满希望的。可当“饥道”的规则告诉她,这碗面也是垃圾时,她崩溃了。
姜白龙想起了他守了一天一夜才等来的那滴露水,在它凝结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整个世界的甘霖。可当露水在他面前化为乌有时,他所有的盼头,也跟着一起蒸发了。
没错,地狱的真正可怕之处,不在于剥夺,而在于污染。
它污染了你对美好的所有定义。
“所以,我们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欲望本身。”井星的声音,拔高了一点。
“欲望,是好东西。它就像我们每个人身体里的发动机。商大灰想吃饭,这是欲望。姜白龙想喝酒,这是欲望。常青想变强,不想再当背景板,这也是欲望。甚至毛金……”
井星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正在挠头的毛金,和不远处脸颊微红的沈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想给自己捏的那个泥人穿上婚纱,这,更是欲望。”
毛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众人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井星没有继续调侃他,而是将话题拉了回来,变得严肃而深刻。
“欲望是中性的,它没有好坏之分。真正可怕的,是两件事。”
他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是欲望的‘失控’。”
“金卡就是典型的例子。他曾经拥有了一切,但他的欲望失控了,他被欲望牵着鼻子走,从一个富家少爷,变成了一个沉迷赌博的疯子,最后沦为乞丐。他恨的不是欲望,他恨的是那个被欲望支配,却无力反抗的自己。”
“第二,是对‘得到’的执念。”
“银卡就是另一个极端。她看透了哥哥的悲剧,她认为‘得到’就会带来痛苦和厌倦,所以她干脆连‘渴望’都不要了。她追求一种绝对的空无,她觉得只要自己什么都不想要,就不会受伤。可她错了,一个什么都不想要的人,跟一块石头,有什么区别?她那不叫解脱,那叫自我格式化。”
井星看着礼铁祝,目光中带着赞许。
“所以,铁柱,你的那把【克制之刃】,现在,你应该明白它真正的用法了。”
礼铁祝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感受着那道符文的跳动。
在战胜银卡之后,这道符文的力量,变得温润而厚重。
它不再是冰冷的“克制”,更像是一种温暖的“尊重”。
“我明白了……”礼铁祝喃喃道,“它不是要我把欲望像割韭菜一样一刀切了,而是……而是让我学会怎么去‘驾驭’它。”
“没错!”井星打了个响指,“驾驭!”
“欲望就像一匹野马。金卡是被野马活活拖死的。银卡是害怕被拖死,干脆先把马给宰了,然后自己站在原地不动。而我们,要做的是什么?”
井星的目光,变得灼热。
“我们要做骑手!我们要驯服这匹野马,让它带着我们,去我们想去的地方!我们可以让它跑,可以让他跳,甚至可以玩个漂移!但缰绳,必须牢牢攥在我们自己手里!”
这番话,说得众人热血沸腾。
原来,他们一直以来与之对抗的,不是什么高深的哲学,而是最基本的人性。
“那么,问题来了。”井星抛出了第二个议题,“我们是怎么赢的?或者说,我们靠什么,来‘驾驭’这匹野马?”
他看向了礼铁祝和商大灰。
“答案,就在你们两个身上。”
商大灰一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俺?俺就知道吃啊。”
“对,就是吃!”井星肯定地说道,“但你吃的,不是那个灰色的窝头,也不是那个烤糊了的土豆。”
“你吃的,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成就感’!”
井星转向众人。
“各位,回想一下。当你们被各自地狱的规则逼到绝境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做的?”
“你们放弃了去‘得到’那些被污染的东西,而是选择了自己‘创造’!”
“沈狐,你捏了泥人。姜白龙,你挖了石坑。闻家兄妹,你们敲出了心曲。黄北北,你缝了新衣。方蓝,你甚至想给价值重新制定一套规则……”
“你们所有人的‘作品’,从世俗的角度看,可能都很可笑,很拙劣。那个泥人很丑,那首歌跑调,那件衣服像丐帮的工服……”
黄北北不服气地小声嘀咕:“哪有,明明是后现代解构主义风格……”
井星没理她,继续说道:“但就是这些丑陋的、跑调的、破烂的东西,把你们从绝望的泥潭里,一个个都给拽了出来!”
“为什么?”
“因为在‘创造’的那一刻,你们不再是被动接受的消费者,而是主动赋予意义的造物主!”
“你们亲手创造出来的东西,哪怕再烂,它都带着你们的体温,你们的汗水,你们的希望!这份‘意义’,是独一无二的,是金卡和银卡用无限的物质和绝对的虚无,都无法污染,无法剥夺的!”
“这,就是我们战胜饥渴地狱的第一个法宝——‘创造’!”
井星喘了口气,脸色更白了些,但精神却愈发亢奋。
“而第二个法宝,则是‘驾驭’本身。”
“礼铁祝和商大灰在‘穷道’里,不仅学会了‘勤劳’去创造,更在最后关头,领悟了‘勤俭’去守护。他们靠‘省’,攒下了打破规则的‘第一桶金’。”
“‘勤劳’是开源,‘勤俭’是节流。这一开一节,就是最朴素,也最强大的‘驾驭’之道!”
“我们每个人都有欲望,这不可耻。想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想变强,想被人爱,这都是我们生而为人的权利。但是,我们不能被这些欲望绑架。”
井星看着大家,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要学会像礼铁祝和商大灰一样,既要有埋头开荒的‘勤劳’,也要有珍惜每一粒粮食的‘勤俭’。既要有追求更好生活的‘野心’,也要有守住本心的‘定力’。”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地‘驾驭’欲望,而不是被欲望所吞噬。”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井星的这番话,深深地触动了。
他们回想起自己在“道”中的挣扎,回想起礼铁祝和商大灰在“穷道”中的坚持,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在每个人心中升起。
他们不再为自己曾经的“贪婪”、“懦弱”、“嫉妒”而感到羞愧。
因为他们明白了,这些都是人性的一部分。
重要的是,他们挺过来了。
他们在这场残酷的试炼中,学会了如何与自己的欲望共存,如何去创造属于自己的价值,如何去驾驭自己的人生。
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团队的升华。
每个人,都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洗礼。
团队的凝聚力,对“人间烟火”这四个字的理解,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们终于明白,他们所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什么宏大的理想,也不是什么救世的伟业。
他们守护的,就是沈狐那碗泥捏的鸡蛋面,是姜白龙那滴等不来的露水,是闻家兄妹那不成调的歌,是黄北北那件缝缝补补的衣裳,是商大灰那个烤糊了的土豆。
是这些驳杂的、不完美的、充满了缺点,却又无比真实、无比鲜活的……人间。
井星看着众人眼中闪烁的光芒,欣慰地笑了。
他的任务,完成了。
这堂“战后总结课”,是他送给团队,也是送给自己最好的礼物。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井星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不住。
“总而言之,这次的经历告诉我们一个道理……”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卖了个关子。
众人全都屏息凝神,等着他的最后总结。
只见井星咧嘴一笑,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一句和他儒雅形象毫不沾边的大白话。
“人呐,可以有欲望,但不能太浪。既要会挣,也要会省。没事别老想着躺平,多动手创造,才能活得……得劲儿!”
话音刚落,他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就往后倒去。
“井星大哥!”
礼铁祝和商燕燕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架住。
众人也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又是掐人中又是扇风。
商大灰看着晕过去的井星,咂了咂嘴,由衷地感慨道。
“俺就说嘛,开啥会啊,讲道理多费劲儿,还费电。你看,cpU都干烧了。”
礼铁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就你话多!赶紧的,找个地方,让大伙儿歇歇,弄点吃的!井星大哥说的对,道理讲完了,咱也该干点得劲儿的事了!”
商大灰一听“吃的”两个字,眼睛瞬间亮得像两个二百瓦的灯泡。
他一把将井星从礼铁祝手里接过来,像扛麻袋一样往肩膀上一甩,豪气干云地吼道。
“好嘞!都跟俺来!找个风水宝地,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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