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的画卷,在礼铁祝和商大灰的意识中继续铺陈。
那是一种比死亡更令人窒息的延续。
刚刚那一幕幕对“得到”的厌倦,如同腐烂的种子,开始在那个名为银卡的少女心中,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名为“虚无”的参天大树。
幻象流转。
她站在那间堆满杰作的画室里,空气中还残留着油彩和松节油的气味。
那是创造的味道。
可她闻到的,只有腐朽。
她看着自己亲手创造出的、足以让世界惊叹的美,那双本该闪烁着喜悦光芒的眸子里,却是一片死水。
“我做到了。”
“然后呢?”
这四个字,像一个幽灵,缠上了她往后的每分每秒。
她不再去追求任何东西了。
因为她发现,追求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渴望”。
而“渴望”,就是痛苦的预兆。
画面一转,她开始“放弃”。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放弃财富。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让仆人将她名下所有的珠宝、古董、房产契约,全部堆放在了庭院的草坪上。
那些在世人眼中足以引发战争的财富,在她脚下,像一堆闪闪发光的垃圾。
她没有选择捐赠。
因为捐赠,本身就是一种“给予”的欲望,是一种希望看到别人“得到”后产生感激的、虚伪的满足。
她只是冷漠地看着,然后对管家说。
“烧了。”
管家和仆人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全是惊恐和不可置信。
“小姐,这……这可使不得啊!”
“烧了。”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比如,今天的午餐是牛排。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熊熊大火吞噬了那座金山。
钻石在高温中发出最后的悲鸣,黄金化作扭曲的液体,千年的古画在烈焰中变成一缕青烟。
她就站在火光前,感受着那灼人的热浪。
她脸上没有一丝心疼,也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一种……剥离。
她在剥离自己与这个物质世界最后的联系。
火焰映照在她的瞳孔里,她看到的不是毁灭,而是一种纯粹。
一种什么都没有的,纯粹。
接着,她开始放弃情感。
她遣散了所有仆人,搬出了那座华丽的、如同坟墓的宫殿。
她住进了一间最普通、最简陋的公寓。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
像一个未曾被任何东西污染过的,虚无的空间。
她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影子,一个幽灵,在人世间游荡。
她会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看就是一整天。
她看着年轻的情侣在草地上追逐嬉戏,看着他们分享同一支冰淇淋,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着名为“爱恋”的光芒。
她的内心毫无波动的分析着。
荷尔蒙的分泌,多巴胺的奖赏,基因中繁衍的冲动。
这一切,最终都会在时间的消磨下,变成习惯,变成责任,变成厌倦,甚至变成憎恨。
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一场精心包装的、有时效性的骗局。
她看着年迈的夫妻互相搀扶着,在夕阳下散步。
她能“看”到他们之间那条由岁月编织成的、名为“亲情”的纽带。
她也能“看”到那条纽带之下,隐藏着的无数次的争吵、妥协、忍耐和无法言说的疲惫。
所谓的相濡以沫,不过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因为对彻底孤独的恐惧,而选择的漫长折磨。
她看着她的异姓哥哥,金卡,在欲望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她看着他从一个被宠坏的富家少爷,变成一个疯狂的赌徒。
她看着他输光了所有家产,被父亲像扔一条死狗一样扔出家门。
她看着他在街头与野狗抢食,看着他从不可一世的神,变成连鬼都不如的乞丐。
她看着他被冻得瑟瑟发抖,饿得奄下垂危。
她全程都在。
像一个最忠实的观众,在看一场早已知道结局的悲剧。
她没有伸出援手。
因为她知道,那没有意义。
就算救了他这一次,他的“渴望”还在,他的痛苦就永远不会终结。
她只是冷眼旁观。
直到最后,在破庙里,那个老妇人递出那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时。
她看到了哥哥眼中一闪而过的、对食物的极度渴望。
然后,她又看到了那份渴望,是如何被一种更深的恐惧和厌恶所取代。
她看到哥哥,亲手推开了那个能救他性命的“希望”。
那一刻,银卡笑了。
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冰冷的、扭曲的了然。
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同类”。
不。
她要比哥哥更彻底。
哥哥的痛苦,源于他曾经“拥有”过,曾经“渴望”过。
所以当他失去一切的时候,才会那么的痛苦。
他的“厌足”,是被动的,是被现实逼出来的。
而她,要主动选择。
她要追求的,是一种连“渴望”都不曾存在的,真正的,纯粹的……虚无。
幻象中的世界,开始扭曲,崩塌。
礼铁祝和商大灰的意识,被拉回到了那个巨大的、摆满了无限食物和美酒的广场。
但此刻,他们眼中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们终于明白了。
这个所谓的“饥渴地狱”,其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让人们“得不到”。
恰恰相反。
它是要让人们“得到”。
得到一切。
轻而易举地得到所有想得到的东西。
然后,在无限的满足中,彻底杀死内心那一点点名为“渴望”的火苗。
当一个人,对美食只剩下恶心。
当一个人,对财富只剩下麻木。
当一个人,对情感只剩下厌倦。
当一个人,连“想要”这个念头都不会再产生的时候。
他就达到了银卡所追求的,那种“虚无”的境界。
她才是这个地狱的真正核心。
她才是那个比“厌足”更深、更恐怖的终极。
因为她代表的,是连欲望本身都不存在的,彻底的空无。
幻象结束了。
笼罩在银卡身上的紫光,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汇入礼铁祝手臂上的【紫幻魔戒】。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礼铁祝和商大灰站在那里,像两尊被风化了千年的石像。
他们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彻骨的沉重感,压在他们心头。
那是一种比面对任何强大敌人时,都要沉重百倍的感觉。
因为他们理解了。
他们理解了金卡的怨毒,也理解了银卡的空虚。
他们看到了那对异姓兄妹,是如何在财富的海洋里,一个被“欲望”撑死,一个被“虚无”饿死。
他们都是可怜人。
都是被自己执念困死的囚徒。
商大灰那双总是燃烧着怒火的眼睛里,此刻,竟也流露出一丝茫然和同情。
他张了张嘴,想骂一句“狗屁不通”。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想起了自己在“穷道”里,因为赚不到一个馒头钱而崩溃的自己。
他想起了自己在“饕餮梦”里,因为永远吃不饱而疯狂的自己。
那种滋味,太难受了。
而金卡和银卡,就活在那种滋味里,一个活在永远得不到的痛苦里,一个活在得到后更痛苦的空虚里。
太难了。
活着,咋就这么难呢?
礼铁祝更是浑身冰凉。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银卡的哲学,像一种最可怕的剧毒,顺着他的毛孔往里钻。
是啊。
如果什么都不渴望,什么都不拥有,是不是,就真的不会有痛苦,不会有失望了?
如果活着这么累,这么苦,那像她一样,变成一个没有感觉的影子,是不是……才是一种真正的解脱?
这个念头,像一颗毒草,在他心里疯狂滋长。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银卡是对的。
他们这些拼死拼活,为了吃,为了喝,为了兄弟姐妹,为了所谓的“人间烟火”而挣扎的人,才是一群看不透的可怜虫。
但……
就在他心神即将失守的那一刻。
他的脑海里,猛地闪过了饥渴十道入口处,那一道道光幕后的景象。
他想起了沈狐和沈莹莹,在“饥道”里,面对着山珍海味却只能呕吐的绝望。
他想起了姜白龙和龚赞,在“渴道”里,守着酒海却只能喝毒水的煎熬。
他想起了闻艺和闻媛,在“寒道”里,用最后的体温拥抱彼此的悲壮。
他想起了井星,想起了方蓝,想起了所有同伴,在那十个地狱里,被剥夺了希望,被磨灭了意志,却依然没有放弃挣扎的眼神!
他们为什么挣扎?
因为他们有欲望!
他们想活下去!他们想吃饱饭!他们想喝口水!他们想再见到自己的兄弟姐妹!
那份“渴望”,是他们身为“人”,身为一个“活物”最后的证明!
如果连这份“渴望”都没有了……
那活着,还有个啥劲儿?!
一股无法言喻的怒火,猛地从礼铁祝的心底里喷涌而出,瞬间烧光了那些名为“虚无”的毒草!
他可以理解银卡的痛苦。
他甚至可以同情她的遭遇。
但他绝不认同她那套狗屁不通的、自以为是的“解脱”之道!
活着,就得有活着的样儿!
有哭有笑,有爱有恨,有想吃的东西,有想见的人,有想干成的事儿!
哪怕摔得鼻青脸肿,哪怕疼得撕心裂肺,那也是热乎的,是真实的!
比她那种冰冷的、什么都没有的“虚无”,强一万倍!
礼铁祝的双眼,重新燃起了灼灼的斗志。
他看着那个依旧静立在广场中央,如同虚无化身的银色身影,心中再无一丝一毫的迷茫。
他知道,接下来的战斗,不是为了胜利,也不是为了复仇。
是为了,一个“理儿”。
一个关于“活着”,到底图个啥的,最朴素,也最硬的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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