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鹰巢堡的客房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凯特琳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洛瑟姆港的点点灯火，背影僵硬而单薄。
千叶锦躺在房间正中央的床上，早早便睡了——这几天的确把他折腾的够呛。
凯特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和心力交瘁。与妹妹激烈的冲突、丈夫身受羞辱和创伤、对杨易航和诺无安危的担忧……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沉重的石块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执意回来寻求帮助，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是不是她又一次的“任性”，将更多的人拖入了不幸？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凯特琳没有回头，只是冷淡地说了声：“进。”她以为是送餐的侍女。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老管家莱纳德。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得一尘不染的管家服，银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手中托着一个银质托盘，上面不是食物，而是一套精致的白瓷茶具，壶口正袅袅地冒着热气，散发出一种舒缓宁静的、带着淡淡花蜜与木质混合的香气。
“凯特琳殿下，”莱纳德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如同傍晚的海风“我看您晚膳没用多少，想必心中忧虑难解。这是用皮勒尔斯王室花园特产的宁神花与银茶树叶片一同冲泡的花茶，或许能帮助您舒缓一下心神。”
凯特琳有些意外地转过身。莱纳德是看着她们姐妹长大的老臣，在她离家之前，莱纳德就已经是城堡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对她们姐妹向来关怀备至。此刻看到他，凯特琳冰冷紧绷的心防，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谢谢你，莱纳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莱纳德没有多言，只是将茶杯斟至七分满，然后将那杯散发着温暖气息和宁静香气的茶水，轻轻放在凯特琳身前的矮几上，他自己则安静地垂手站在一旁。
凯特琳没有立刻去碰那杯茶，她沉默了片刻，目光依旧望着窗外黑暗的海面，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和不解：“莱纳德……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蕾欧娜她……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此……暴戾，如此不近人情？”
她转过头，看向莱纳德，眼中充满了困惑和受伤的情绪：“阿尔杰农……那个男人，她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人在身边，还……还嫁给了他？她曾经是那么骄傲，眼光那么高的一个人！”
莱纳德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评判的神色。
“凯特琳殿下，”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流淌的溪水“您离开皮勒尔斯，已经很多年了。”
这是一句平静的陈述，却让凯特琳心中一颤！是啊，她已经离开了太久，久到足以让一个少女成长为执掌一方权柄的公主，久到足以让很多事情，很多人，变得面目全非。
“蕾欧娜殿下，”莱纳德继续说道，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回到了过去“她所承受的压力，远比外界看到的要大得多。”
“在您选择离开之后，公爵大人——您的父亲，他将所有的期望和重任，都压在了蕾欧娜殿下一个人的肩上。皮勒尔斯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内部的派系争斗，外部海域其他势力的觊觎，还有皇室内部那些迂腐元老们对她的质疑和非议。”
莱纳德的语气依旧平稳，但凯特琳却能从中听出那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汹涌。这些，是她作为“逃离者”从未真正了解，或者说，刻意回避了的现实。
“她必须比任何人都要强硬，比任何人都要果决，甚至……要比很多人都要‘狠’。她需要用绝对的权威和力量，去镇压所有不和谐的声音，去守护皮勒尔斯的稳定和繁荣。很多时候，她没得选择。”
莱纳德轻轻叹了口气：“至于阿尔杰农殿下，他的确与王室一直以来推崇的品质格格不入——但发生在他们夫妻二人间的故事实在太多了。公主殿下选择他，未必全然是情感的冲动。”
他顿了顿，看向里间方向，语气变得更加深沉：“凯特琳殿下，请恕我直言。阿尔杰农殿下的行为固然粗鲁愚蠢，但蕾欧娜公主殿下之所以反应如此激烈，甚至迁怒于千叶锦先生，其根源，或许并不仅仅在于阿尔杰农的失态，也不完全在于对千叶锦先生的不满。”
凯特琳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
莱纳德的目光与她对视，温和却锐利：“您当年的离开，对蕾欧娜公主殿下而言，不仅仅是一位姐姐的远走，更是一种被最亲近的人‘抛弃’的感觉。她独自扛起了您们共同的责任，而您，去追寻了您想要的自由和爱情。”
“她今天看到您为了千叶锦先生，如此急切，甚至在她看来是有些‘卑微’地回来求助——她或许会觉得，您宁愿为了一个‘外人’向她低头，也不愿为了家族、为了她而留下。那种复杂的情绪——被抛弃的怨愤、对您选择的无法认同、还有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在阿尔杰农那愚蠢行为的催化下，才彻底爆发了出来。”
这番剖析，如同利剑，精准地刺中了凯特琳心中一直回避的角落。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受伤的那一方，被妹妹的刻薄和暴力所伤害。却从未深思过，蕾欧娜那坚硬的盔甲之下，可能隐藏着同样深刻的，甚至更加复杂的伤口。
“那……那我该怎么办？”凯特琳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助的颤抖“难道就任由我们姐妹之间的关系，像这样彻底破裂吗？阿锦他……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爱我而已。”
莱纳德看着凯特琳眼中流露出的痛苦和迷茫，如同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宫廷规矩和自我意志间挣扎的年轻公主。他温和地说道：“裂痕已然存在，强行弥合只会让伤口再次撕裂。但是，凯特琳殿下，沟通的桥梁，并非只有言语一种。”
他指了指窗外：“您还记得吗？城堡西侧峭壁下的那个小海湾，您和蕾欧娜公主殿下小时候，常常偷偷跑去那里。那里有月光贝，会在夜晚发出柔和的蓝光。”
凯特琳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光芒——在战争时期，父亲为了保护她们，曾让母亲带着自己和妹妹在洛瑟姆居住过一段时光。城堡西侧峭壁下的那个小海湾便成了她们姐妹的秘密基地，是逃离繁文缛节和压抑宫廷的“乐园”。
“有时候，共同记忆里的地方，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莱纳德的声音让凯特琳想起自己第一次从马背上摔下，那时他也是用这种语气安慰自己的“等蕾欧娜公主殿下的怒火稍稍平息。或许，您可以试着去那里走走。不是去争吵，不是去辩解，只是回到最初的地方。”
他没有再说更多，只是微微躬身：“茶快凉了，请趁热饮用吧，凯特琳殿下。无论前路如何，保重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银壶中花茶的热气，依旧在袅袅升起，带着宁静的香气。
凯特琳独自坐在窗前，莱纳德的话语在她心中反复回响。她端起那杯温热的宁神花茶，浅浅地呷了一口。温热的液体带着清甜和一丝微涩滑入喉咙，仿佛真的有一股温和的力量，稍稍抚平了她焦灼躁动的神经。
她看向窗外那片吞噬了光明的海域，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那座象征着妹妹权力与孤独的议事厅方向。
愤怒和委屈依然存在，但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理解，开始如同潮水般，慢慢浸透她的心田。
或许，莱纳德是对的。她和蕾欧娜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理念的差异和选择的冲突，还有长达十几年的时光鸿沟与各自背负的、不为人知的沉重。
修复这一切，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或许……也需要一个回到“最初”的契机。
她将杯中剩余的花茶一饮而尽，感受着那缕暖意流入四肢百骸。然后，她站起身，走到千叶锦的床边，轻轻握住了他无意识放在被子外的手。
“阿锦，”她低声呢喃，语气坚定了一些“我们会没事的。蕾欧娜……她终究是我的妹妹。”
窗外的海港，灯火依旧。而鹰巢堡内，一场源于血缘与误解的风暴，似乎终于看到了一丝平息的可能，尽管前路依旧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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