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历七百五十五年,深秋……肃杀之气弥漫北天元星域的每一寸天地,沉重得仿佛能冻结流云。
这一日,星域震动。无数身影从市井巷陌、山野仙府中走出。
那些平素穿梭于喧嚣坊市、锱铢必较的商贾,此刻敛去了市侩,默默收起摊铺;身负神通的修者们,或脚踏流光溢彩的法宝,撕裂长空御风而行,或驾驭着气息凶悍、形态狰狞的异兽,蹄踏虚空,威势凛然。他们皆已收拾停当,与倚门而望的亲人含泪作别,目光在眷恋与决绝间挣扎片刻,终是毅然转身,朝着星域各处既定的方向汇聚——那里,巨大的飞舟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沉默地等待着承载这些赴死之士。
晨雾尚未完全散尽,在更偏远的乡野角落,那些低矮茅舍的柴扉之后,已有身影扛着磨损的锄头,步履沉缓却坚定地走向屋后。锄尖深深楔入冰冷的泥土,发出沉闷的“吭哧”声。铁锹一次次掘开冻土,深埋地底不知多少岁月的玄铁重铠,终于在熹微晨光中显露真容。甲胄之上,刀劈斧凿的裂痕纵横交错,如同扭曲的疤痕,无声诉说着往昔血战的惨烈。裂缝深处,暗褐色的血锈早已与铁质融为一体,那是无数亡魂刻下的烙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当第一缕锐利的金芒刺破厚重云层,撕裂天幕,倾泻而下。
那些沉寂了漫长岁月的冰冷甲胄,已被它们的主人重新披挂于挺拔或佝偻的身躯。护心镜反射着冰冷的晨光,光芒流转间,恍惚映照出当年沙场之上,铁骑纵横、金戈相击、血肉横飞的惨烈画卷。
一位白发萧然的老修者,布满岁月沟壑的手掌,缓缓抚过腰间那柄剑鞘斑驳的古剑。指腹摩挲着粗糙锈蚀的剑柄,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他沉默地系紧身后那件同样饱经风霜的披风,动作缓慢却异常沉稳,仿佛每一次系扣,都在锚定一颗赴死之心。
一位年轻修士,则在简陋的丹房内神色凝重。他小心翼翼地将丹炉中刚刚凝结、犹带余温的赤红灵丹,一枚枚置入温润的玉匣。合上玉匣的刹那,他霍然转身,眼底再无半分迟疑,唯剩焚尽一切的炽烈战火,熊熊燃烧。
村落里,懵懂的孩童们紧紧攥着父母褪下的旧道袍衣角,小脸绷紧,眼中盛满了不安与依恋。他们目送着族中长辈的身影,沿着蜿蜒崎岖的山径,一步一步,沉默而坚定地消失在晨光与山岚交织的远方。留下的,只有满地越拉越长的孤寂影子,以及山风也无法吹散的、低沉的诀别誓言,那誓言沉甸甸的,在空旷的山谷间久久回荡。
往昔清幽静谧、云遮雾绕的仙家洞府,此刻也门户洞开,不复往昔超然。无数身着素色衣衫——或许是常服,或许是某种默契的告别装束——的修者,正默默整理着随身法器与丹药行囊。他们脸上并无慷慨激昂,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与决绝。与师长同门一一揖别,深深一礼后,便化作道道流光,义无反顾地投向同一个方向——那吞噬一切的深渊,冥渊。那里,便是他们此行的终点,亦可能是生命的终点。
与此同时,在书院后山。
当第一缕澄澈如洗、圣洁无比的晨光,终于穿透翻涌不息的茫茫云海,精准地洒落在隐月阁古朴凉亭的飞檐翘角时,谢梦宇与妻子刘语菲,依旧相依相偎,静坐无言。
淡金色的晨曦温柔地铺展在奔腾的云涛之上,将整座孤峰揽入怀中,隔绝了山下弥漫的硝烟气息,营造出一方短暂却珍贵的世外桃源,宁静得近乎虚幻。
昨夜,夫妻二人皆是心绪如潮,辗转反侧,未曾合眼。
此刻,在这片难得的静谧里,两人都默契地沉浸其中,享受着风暴来临前最后的温存。万籁俱寂,唯有彼此清浅的呼吸,以及山风拂过亭角风铃的细微清音,交织成最安心的背景。
倏然,两声清脆稚嫩的呼唤自身后响起:
“小师叔、小师婶。”
“爸爸妈妈。”
两人闻声,同时缓缓起身,转回头。
只见东方翊风与谢语辰两个小家伙,穿着利落的短袖短裤,各自抱着一块洁白的棉布。前者手里还捏着一把银亮的剪刀。
此刻,两人正咧着嘴,露出阳光般灿烂、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刷牙洗脸了吗?”刘语菲望着两张红扑扑的小脸,眼中漾着化不开的温柔,声音轻软地问道。
两小只立刻把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刘语菲莞尔,唇边笑意更深,朝他们招招手:“那过来吧。”
两个小家伙闻言,欢呼一声,像两只欢快的小雀儿蹦跳着钻进凉亭。熟门熟路地找到石凳坐下,麻利地将白布往脖子上一围——那架势,分明就是模仿着地球上理发店的熟客模样。
下一瞬,刘语菲已接过翊风手中的剪刀——银剪在她指间灵活翻飞,动作轻柔而娴熟,细碎的“咔嚓”声随之响起,一缕缕柔软的黑发簌簌飘落。
小家伙们被碎发弄得脖颈发痒,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扭着小身子叫唤:“好痒呀!”
刘语菲手上动作不停,口中轻嗔:“乖乖坐好,别乱动,剪坏了可不许哭鼻子。”
一旁,谢梦宇静静凝视着妻子专注的侧影和两个活泼的小家伙,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弯起,眼底流淌着无声的幸福暖流。
忆往昔,似他这般修为深厚者,盘发髻这等小事,自是无须本人动手,只需一枚铭刻了精巧阵法的玉簪,束发便如呼吸般自然,何须亲自动手。
然则,对于芸芸凡俗众生,便无此便利,只能凭一双巧手,耗时费力,将那三千烦恼丝细细盘起,其中繁琐,着实不易。
自他回到书院后,除却那些来自地球的男修者,敢于剪去长发的,唯有他、二师兄欧阳棼天,以及眼前这两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家伙——东方翊风和谢语辰。
其他学员若动了剪发的念头,总会被书院里那些古板守旧的老夫子们耳提面命,严厉训导。老夫子们恪守古训,视长发为修者威仪所系,短发则被斥为离经叛道,有辱斯文。
然而,时光流转,潜移默化。地球修者带来的新思潮、新气象,如春风化雨,悄然浸润着书院。受其影响,那些原本固执的老学究们,也渐渐松动、通达起来,不再执着于学员是否顶着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
这种观念的嬗变,如今已席卷整个北天元星域……生灵们开始领悟,时代洪流奔涌不息,修者的仪容与生活,亦当随之吐故纳新。
时至今日,变化更为显着——不独书院之内,放眼繁华的云城,男修者、凡俗男子,乃至越来越多的生灵,纷纷摒弃了累赘的长发,选择利落的短发。
清爽干练,行动便捷,已然成为新风尚。
而今日,是一个意义非凡的日子……因此东方翊风与谢语辰这两个小家伙,自然要以最精神、最崭新的面貌,迎接这注定载入史册的一天。
当然,一直以来丈夫与儿子,以及师侄等人头发,比由刘语菲代劳,所以她的剪发技艺,显然已臻熟稔之境。
银剪翻飞,动作行云流水,不过半个时辰,两个顶着清爽新发型的小家伙已精神抖擞地站在谢梦宇面前。
“小师叔,快看我,帅不帅?”东方翊风挺起小胸脯,眼睛亮晶晶地瞅着谢梦宇,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灿烂笑容,带着点小得意问道。
谢梦宇看着两张红润饱满、神采飞扬的小脸,眼中暖意融融,含笑点头,带着点逗趣的口吻道:“帅,像小师叔一样帅!”
“爸爸、爸爸,那我呢?我呢?”谢语辰不甘落后,立刻伸出小手指着自己的鼻尖,眼巴巴地追问。
“你啊,”谢梦宇笑着揉了揉儿子柔软的发顶,“也和爸爸一样帅!”
两小只得了夸赞,顿时心满意足,得意地笑作一团,清脆的笑声在静谧的亭中格外悦耳。
刘语菲瞧着这“三个臭美男人”的模样,无奈地轻轻摇头,可那微微上扬的唇角,却分明泄露了她心底的甜蜜与安然。
恰在此时,一个约莫五岁的小小身影,如同林间精灵般悄然出现在凉亭边,正是谢星灵。
今日的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小长衫,袖口以银线绣着几茎疏朗有致的墨竹,随着她轻盈的步伐微微摆动,平添几分清雅灵动。头顶用一条玉色锦带束起一个小小的发髻,几缕未束的柔软发丝被山风调皮地拂起,贴在粉雕玉琢的脸颊旁。发髻间斜斜簪着一支朴拙的木簪,簪头雕成半卷书简的模样,衬得她小小年纪便多了几分书卷静气。腰间松松系着同色丝绦,衣摆下不经意沾着两三片碧绿的竹叶,脚上一双小巧的藕荷色布鞋。整个人俏生生立在那里,比那画中的仙童玉女更显灵秀三分。
“爸爸妈妈,弟弟们,奶奶让我来叫你们去吃早饭啦!”谢星灵伸出小手,轻轻将颊边调皮的发丝拢到耳后,仰起小脸,笑容如初绽的栀子般清甜纯净。
刘语菲刚欲应声,只见东方翊风和谢语辰两人双眼骤然放光。“嗖!嗖!”两道小小的身影快如疾风,瞬间便已消失在通往山道的转角处,只留下两道淡淡的残影。
“你们两个小皮猴!”刘语菲又好气又好笑,冲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扬声叮嘱,“先去把头洗干净,收拾利索了再去膳厅!听到没有?”
山道方向遥遥传来两声清脆响亮的“好——”,带着孩童特有的无忧无虑,在山谷间回荡开去。
自两小的封印解除,同处天境的刘语菲,有时也真拿这两个精力过剩的小家伙无可奈何。
当然,她心底偶尔也会掠过一丝念头——若是能暂时封住他俩的修为就好了。可惜,此等“镇压”之事,她却是力有不逮。
想到此节,刘语菲不禁侧过脸,带着三分嗔意七分无奈,轻轻瞪了丈夫谢梦宇一眼……
谢梦宇对妻子的心思自是了然,他略显无辜地摊了摊手,随即快步走到女儿谢星灵面前,俯身温柔地将小女儿抱起。一手稳稳托住女儿,另一只手则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妻子温软的右手,声音低沉而温和:“走吧,我们去用早饭。然后……去送众家兄弟姐妹,最后一程。”
刘语菲凝望着丈夫深邃的眼眸,那里有柔情,有决断,也有不易察觉的沉重。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怀中的谢星灵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乖巧地搂紧父亲的脖子,小脑袋也跟着点了点。
晨光熹微中,夫妻二人抱着幼女,牵着手,沿着蜿蜒的山道,朝着飘来饭香的膳厅方向,并肩缓缓行去。
山风拂过,带着深秋的凉意,也卷动着未知的前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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