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冷宫大门开着,他鼓足勇气才敢迈步入内。
里头的确翻新了窗子和大门。
桌子也换成半新的,配了几个能坐的凳子。
床上挂了旧床幔,颜色灰朴朴的,被子与床幔一样,整个宫内如一幅褪色的古画。
谁能在这样的地方一直待下去?
这样的搭配反而更让人绝望。
她以为自己要永远在这里住下去?
屋内没有往日贵妃宫中最熟悉的暖香气味,充斥着霉湿之气。
连佛龛都破败不已,地上的蒲团被人压得扁扁的。
他过去跪下,膝盖又冷又硌。
起身向床边走,走了两步停下脚步,一件东西遇入眼中。
仿佛趁他不备向他眼里钉了颗钉子。
一根麻绳挂在不大结实的床梁上,窗子大开,风灌入房内吹得褐色麻绳圈荡悠悠。
李嘉呼吸急促起来,他没想到人可以吊死在床上。
母亲是多么迫切求死啊。
只要一用力,挺起身子,就能活命,她却任求这根恶心、肮脏的绳子带走了她的命。
李嘉以为自己早不会再心碎了。
此时此刻,他走到母亲床边,摸着床上薄薄的褥子,那里再也没有娘亲的温度。
那枕头也同样薄而失色。
他的母亲不该绝命在这样的地方。
人固有一死,他母亲该当以太后的身份,寿终于最华丽的宫殿内。
听闻,人死之时都会害怕。
他应该握着娘的手,守在她身边,让她放心离开这个世间。
让她心无遗憾,让她走得安然宁静。
他恨恨地打量着这简寒之地,这里简直充满嘲弄与恶毒。
打入冷宫的妃嫔受不了这样强烈的反差,几乎个个早亡。
这里像把冰冷无情的刀,剥掉她们生的意志。
李嘉自己是怎么躺在这张破旧的床上的?
床硬得他翻身都难受。
他强迫自己盯着那根粗陋的麻绳,伸过手就能够得到。
绳子摩擦得皮肤疼,这根绳子取了母亲性命。
他拉过母亲盖过的破被子,蒙起头。失声痛哭。
……
一只冰冷的手隔着被子按在他肩上。
“娘?”他惊叫一声,捂住这只手,揭开被子,看到凤姑姑一脸悲戚之色站在床边。
“六爷。你离开太久了。”
“我知你此时心魂皆伤,已安排礼部官员在你身边随侍,他会引导你的行为,你只需跟随就好。”
“人马上就会多起来,别失了礼数。”
她的善意被李嘉接收到,他点点头。
凤药犹豫再三,从怀中摸出封信,“这是贵妃交给你的。”
信件上写的什么,她猜得到几分。
冷宫里时间缓慢,没有尽头。
不知谁把皇上服食丹药的消息放给贵妃。
元心浸淫宫廷数十年,自然一下就明白皇上的意思。
也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皇上死了两个皇子,还是不肯立太子。
她心如死灰。
加上有人把李嘉求皇上却反而引起争吵的事透露给贵妃。
想必她的心实在经不起这么多磋磨。
这些年她本就不顺,李嘉来探望她,她鼓励他,长点心眼,顺势而为,特意交代不要向皇上求情。
她与皇帝这么多年下来,早就了解了皇上的脾性与底线。
求情只会激怒皇帝。
出了冷宫,李嘉就把她的话抛之脑后。
结果如贵妃预料,皇帝被激怒,她的日子变得更难过。
人在宫中只能向上爬,一旦懈怠,下面是无止境下跌的深渊。
李嘉以为自己的哥哥上位,会放过他。
就凭曹家人铁军在手,李仁睡觉都得睁只眼。
只有李嘉死了,他才能安心。
李嘉不争帝位还想善终,只有一个例外——李仁与李嘉都是她的亲生孩子,是一个肚子里钻出来的。
那样,李嘉才安全。
现在想这些都是白费。
除了唤醒李嘉,不再彷徨,坚定信念,才能搏一线生机。
为他自己,也为曹家。
否则只有两条路。
一条曹家彻底败落,李嘉苟活,一条李嘉不存在这世上。
两条都非贵妃能接受。
李嘉读过信,缓缓起身对凤药道,“劳姑姑带我回去。”
三天小敛,皇上下旨出殡。
本该七天的丧仪,缩短到三天。
因为贵妃自戕本就有罪。
宫中丧事完结,王府的丧事却还在继续。
许多人不能进宫,都会到王府吊唁。
李嘉不在时,舅舅代为主持,他回来后,曹家人才与他有时间相聚。
曹家最有话语权的男人们于晚间聚于听松院。
“唉,皇上虽说用皇后仪制让妹妹下葬,又把丧期缩到小敛,不知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不过先前乍闻噩耗有些内疚,给过恩典后又后悔了,认为妹妹不配。”
“皇上越发让人琢磨不透。恐怕对妹妹自戕一事很不满意,连带咱们一家都要吃瓜落儿。”
李嘉本是听着,听到这里插嘴道,“有什么好吃挂落的,打定主意便什么也不怕。”
几人都瞧向李嘉,等着这个皇子外甥说话。
李嘉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由于处于丧期,他下巴一片胡茬,比着前些日子,老成得像换了个人。
“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出来。”
“囤私兵。”李嘉声音沉重得像天边的乌云。
此话一出,书房中一片安静,只听得外头的朔风吹得枯枝哗啦啦作响。
“舅舅们怕了?”
“若是怕,下一步就等着皇上剥了咱们家军权,或处死我好了。”
“你胡说什么?你是皇上亲儿子,说什么处死?”
“对呀,处置咱们曹家,天下人可是看着呢。敢这么对待忠臣,他不怕史书上说他是大昏君?”
“我说皇上是谁了吗?”李嘉冷脸反问。
“我倒存着一点善心,我那个五哥可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待他登基,你们以为他容得下曹家势大还是容得下我在侧。”
“你总算醒悟了。”
二郎慢悠悠对着烛火点起烟枪,喷了口烟雾,一张脸皱得像苦瓜。
元心按辈份是妹,年纪却和他小女儿差不多大,是他看着一点点长大的,感情很深。
李慎、李瑞死后,他就日夜担忧。
老十四又差点出事,他便知对手不简单。
二郎深信李嘉不会对老十四下毒。
李嘉要有政治企图绝不可能绕开自己几个位高权重的舅舅。
他从未提起过想弄死老十四。
李嘉在这件事上绝对冤枉,但宫中事不是查个水落石出这么简单。
敢在皇上眼皮子下面动手,就做足了准备,定然查不出。
就算查得出也处置不了。
对手就是冲着李嘉。
可这个傻孩子却磨磨唧唧,优柔寡断。
李嘉是个合格的纨绔子弟。
这种事逼他无用。
二郎却没想到妹妹也看得清楚。
她如此清醒决绝,用自己的命逼了李嘉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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