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垂拱殿。
晨光透过高窗,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映照着殿中肃立的文武百官。
紫檀木御座之上,年仅十八岁的赵帝正襟危坐。他面容尚带几分少年人的清俊,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已沉淀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锐利。
他身着的赭黄龙袍并不显过分奢华,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弥漫开来,笼罩着整个大殿,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今日并非大朝会,但气氛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因为,西夏的使臣来了。
西夏使团人数不多,仅十余人,但为首的正使野利昌荣,却格外引人注目。
他年约四旬,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穿着一身西夏贵族的传统锦袍,头上戴着毡冠,眼神锐利如鹰,顾盼之间带着草原民族的彪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他立于殿中,只是微微躬身,并未行全跪拜之礼。
“西夏使臣野利昌荣,奉我主夏国王之命,觐见大宋皇帝陛下。”野利昌荣的声音洪亮,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刻意的张扬。
“贵使远来辛苦。”赵帝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穿透力,“不知夏主此次遣使,所为何事?”
野利昌荣直起身,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御座上的年轻君王,朗声道:“回禀宋皇陛下。近年来,夏宋边境,摩擦时有发生,士卒百姓,皆受其苦。我主仁德,不忍见两国兵连祸结,生灵涂炭,故特遣外臣前来,愿与贵国永结盟好,止息干戈。”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微微骚动。西夏近年来屡屡犯边,态度强硬,此番主动提出结盟,实在有些突兀。
赵帝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淡淡道:“哦?止息干戈,永结盟好,此乃利国利民之善举。却不知夏主欲以何等方式,来确保此盟约之稳固?”
野利昌荣似乎就等着这句话,他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声音又提高了几分:“我主之意,最稳固者,莫过于秦晋之好!愿以我西夏最尊贵的明月公主,与贵国联姻,则两国即为翁婿之邦,自然烽火永熄,世代和睦!”
联姻?群臣面面相觑,这倒是在预料之中的筹码。几位宗室子弟甚至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杆。
赵帝神色不变,语气依旧平稳:“联姻确是古之良法。既然夏主有此美意,朕自当成全。可择吉日,迎贵国明月公主入我大宋,朕必以王妃之礼相待,绝不怠慢。”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接受了联姻,又明确了是西夏公主嫁入大宋,维持了天朝上国的体面。
然而,野利昌荣却摇了摇头,脸上那抹倨傲的笑容更加明显:“皇帝陛下恐怕误会了。”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殿中神色各异的宋朝大臣,才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我主之意,并非将阿塔娜公主嫁入宋土。而是——请贵国选派一位才德兼备、品貌出众的优秀男子,入赘我西夏,与明月公主成婚,自此,便是我西夏的驸马!”
“什么?”
“入赘?”
“岂有此理!”
殿中瞬间一片哗然!群臣脸上皆露出惊愕与愤慨之色。让大宋的男儿,还是“优秀男子”,去入赘西夏?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自古以来,只有番邦公主嫁入中原和亲,何曾有中原男子入赘番邦的先例?这西夏,其心可诛!
就连一向沉稳的几位老臣,如范纯仁等,也皱紧了眉头,面露不豫。
赵帝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野利昌荣。他并未因群臣的哗然而动怒,反而轻轻抬了抬手。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满殿的喧嚣竟奇迹般地平息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重新聚焦于御座之上。
年轻的皇帝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向野利昌荣涌去。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严:“野利使者,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野利昌荣被那目光看得心头一凛,但他奉有严命,绝不能退缩,强自镇定道:“外臣自然知晓。此乃我主明确之命,亦是避免刀兵之唯一途径。若宋皇不允……”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呵。”赵煦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半点暖意,只有无尽的嘲讽与冰冷,“我大宋带甲百万,沃野千里,文治武功,岂惧边陲小邦之威胁?夏主若想战,朕,奉陪到底!”
最后四个字,他吐字极缓,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那股睥睨天下的帝王气势,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竟压得野利昌荣这等见惯风浪的人物,也忍不住后退了半步,额头隐隐见汗。
他原以为这年轻的皇帝容易拿捏,却不想对方如此强硬。
殿内落针可闻,气氛紧绷到了极点。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刻,皇帝就会下令将这狂妄的使臣拖出去。
野利昌荣脸色变幻,他知道,再以战争相胁,恐怕适得其反。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终于不再那么嚣张,反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图穷匕见的意味:“皇帝陛下息怒!非是我西夏有意羞辱大宋,实在是……实在是事出有因!”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御座上的皇帝,又扫过两旁屏息凝神的群臣,终于抛出了他们真正的目的:“我主……以及阿塔娜公主本人,所要的,并非寻常的王孙公子。此人……必须符合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赵帝冷冷地看着他,不言不语,等待着他的下文。
野利昌荣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高亢,清晰地传遍大殿:“第一,此人须是当世武功绝顶之辈!需在中原武林‘百晓生’所着的《兵器谱》排名中,位列第一!”
百晓生?《兵器谱》第一?群臣再次懵了。这是江湖上的排名,与朝堂何干?怎么选个驸马还要看武功排名?这西夏人的要求,实在是匪夷所思!
然而,没等他们消化这个诡异的要求,野利昌荣紧接着抛出了第二个,也是更令人愕然的条件:
“第二!”他几乎是用尽力气喊了出来,眼神中带着一种狂热与志在必得,“此人必须容貌绝世,乃是百晓生亲口品评,公认的——天下第一美男子!”
武功天下第一!容貌天下第一!
这两个条件叠加在一起,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世间怎会有如此完美之人?就算有,又怎会恰好符合他西夏选驸马的标准?这分明是强人所难,故意刁难!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离谱的要求惊呆了。
赵帝的眉头也微微蹙起,他虽不涉江湖,但也隐约听过百晓生之名。这两个条件,的确苛刻至极。
野利昌荣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他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掌控局面的笑容,迎着皇帝探究的目光,终于掷地有声地,说出了那个注定要掀起滔天巨浪的名字:
“根据我西夏探明的情报,当今武林,唯一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唯有一人——”
“哦?是何人?各位爱卿可有知晓?”赵帝嘴角勾起,原只是随便一问。
不想文武百官中确实有一人站了出来,这是兵部尚书高储偌。
“回禀陛下,若是放到十几年,却有符合等条件的人。”
“哦?”这回不仅仅是帝王好奇了。
高储偌铿锵答道:“此人就是16年前得天下第一剑客吴原依!”
此言一出,赵帝神色一震,眼底有一股异样的情绪在翻涌。
但是转瞬即逝。
“可惜,他已经消失了许久……”
赵帝轻声道,看不出喜怒。
野利昌荣却是不以为然冷哼道:“就算找到了那吴原依又怎样?16年前的天下第一,如今只怕也只是个半老头了,岂能委屈我们阿塔娜公主呢?”
赵帝眼眸微眯,浅浅一笑,却笑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野利昌荣浑然不觉,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在下说的那人便是那新近名动江湖,被誉为天下第一剑的——吴、俊、泉!”
“吴俊泉?”
这个名字被说出的瞬间,满殿文武,从宰相到侍郎,从勋贵到将军,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是一片茫然和懵懂。
吴俊泉?是谁?
宗室里有这号人物?哪位功臣之后?还是哪个隐世大儒的子弟?
没有一个人听说过!
一个完全陌生的、属于江湖的名字,竟然成了西夏国指名道姓,不惜以战争相威胁,要求“入赘”的驸马人选?
极致的拉扯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先前所有的国家博弈、战争威胁、礼仪之争,最后竟然落脚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草莽”身上?这巨大的反差,让所有精通权谋、熟读经典的朝堂诸公,一时之间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感到一种荒诞至极的错愕。
野利昌荣看着满殿懵然的宋朝大臣,看着御座上虽然面色不动,但眼神深处也掠过一丝惊疑的年轻皇帝,他知道,他成功了。他将一个巨大的、烫手的山芋,抛给了这个庞大的帝国。
所有人的心中都盘旋着同一个问题:这个吴俊泉,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赵煦,这位年轻的帝王,在最初的错愕之后,眼神迅速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他望着殿下志得意满的西夏使臣,心中已然明了,这场联姻闹剧的背后,隐藏着远比表面看起来更深的旋涡。
风暴的焦点,已然指向了那个素未谋面,却已名动天下的——吴俊泉。期待的种子,已然在每个人心中种下,只待破土而出,掀起更大的波澜。
可是皇帝自己知道,吴俊泉,那个在森林某个温泉池中的美少年,仅仅是一眼,皇帝的脑海中就难将他忘记。
西夏使臣退去后,垂拱殿内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瞬间被抽空,只留下一种荒诞而诡异的宁静。
年轻的皇帝赵煦端坐于御座之上,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紫檀木扶手,发出规律的“笃笃”声,敲得底下几位被紧急召来的心腹大臣心头也跟着七上八下。
他压下心中翻涌的异样情绪,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都说说吧。对于西夏这‘指名道姓’的和亲之请,诸位爱卿,有何高见?”
话音刚落,早已按捺不住的兵部尚书高储偌便猛地踏出一步。他是个火爆脾气的老将,须发皆张,声如洪钟:“陛下!此事断不可应!想我天朝上国,岂有屈尊降贵,送男子入赘番邦之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那吴俊泉是何人?一介江湖布衣耳!依老臣之见,应立即派兵,不,让皇城司出动,将此子找出,就地正法,将其首级送往西夏!以示我大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决心!看那西夏还敢不敢如此羞辱我朝!”他说得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身旁的同僚脸上。
他这番“物理消灭和亲对象”的惊世之论,让旁边几位文臣听得眼角直抽。
另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臣,礼部侍郎王大人,颤巍巍地出列,与高储偌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
他慢条斯理地捋着胡须,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高尚书此言差矣,差矣啊!陛下,老臣以为,此事……未尝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他刻意压低声音,“不过是一个江湖草民,若能以此一人,换取两国边境安宁,免去刀兵之祸,省下无数军费粮草,岂非一本万利?此乃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啊!况且,是他西夏公主招驸马,说起来,还是他西夏更没面子些……” 他掰着手指头,脸上甚至露出一丝“这波不亏”的精明笑容。
“王侍郎!你……”高储偌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正要反驳,却被一个温和却带着一丝冷诘的声音打断。
出言的是范纯仁,他继承了其父范仲淹的沉稳气度,但此刻眼神中却闪烁着一丝与其父“先天下之忧而忧”情怀不太相符的……狡黠?
“高尚书稍安勿躁,王侍郎也请听范某一言。”
范纯仁不紧不慢地向皇帝拱了拱手,“陛下,二位同僚所言,各有道理,但也各有弊端。高尚书之法刚猛有余,恐彻底激怒西夏,授人以柄;王侍郎之策虽显实惠,却难免落人口实,说我大宋畏战怯懦,有损国格。”
他顿了顿,见皇帝目光投来,带着询问之意,便微微挺直腰板,说出了自己的“高见”:“臣以为,此事……或可虚与委蛇,将计就计。”
“哦?如何将计就计?”赵煦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
范纯仁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绝妙计策:“陛下可先假意应允西夏所求,大张旗鼓,寻得那吴俊泉,风风光光将其‘送’往西夏和亲。”
“待其抵达西夏国都,与那公主成婚,西夏上下麻痹大意,庆贺联姻成功之际——”
他眼中精光一闪,“我大宋精锐之师便可悄然集结于边境,趁其不备,雷霆出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届时,既能重创西夏,又可对外宣称是西夏强索我大宋子民,破坏和亲,我朝乃被迫反击!岂不名正言顺,一举两得?”
好一个“先送人,后打仗”的“妙计”!这简直是把“兵不厌诈”发挥到了令人瞠目的地步。高储偌听得目瞪口呆,连主和的王侍郎都张大了嘴巴,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
一时间,御书房内争论再起。高储偌坚持“杀了干净”,王侍郎认为“送了划算”,范纯仁主张“送了再打”,三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场面一度十分“热闹”,充满了某种与军国大事格格不入的滑稽感。
赵帝默默听着底下三位重臣堪称“离谱”的献策,面上依旧平静无波。他们讨论的焦点,那个叫“吴俊泉”的人,在他们口中仿佛只是一个物件,一个符号。但赵煦知道他不是。他是山林温泉边那个惊艳的身影,是仙云姐姐心中念念不忘的人,是能让西夏不惜以国运相赌也要得到的人。
杀了他?且不说能否轻易办到,那惊鸿一瞥的印象,以及仙云可能的心碎,让他本能地排斥这个选项。
送了他?无论是真送还是假送,都显得大宋怯懦,而且……他内心深处,似乎也并不愿将此“人”就这样推出去。
骗了他再打?计策虽“妙”,却有失帝国气度,更非他赵煦的行事风格。
“够了。”年轻的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让所有的争论戛然而止。
三位大臣立刻屏息凝神,垂首听命。
赵煦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最终落在一个空处,仿佛在穿透虚空,下达命令。
“传朕旨意,”他声音清晰而沉稳,“八百里加急,召皇城司指挥使陶水仙,即刻返京见驾。”
他没有直接下令如何处理吴俊泉,而是先召回了掌管皇城司、同时也是与吴俊泉有着密切关联的陶水仙。这个命令,让三位大臣更加摸不着头脑了。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帝没有理会他们的疑惑,继续吩咐侍立一旁的贴身内侍:“着皇城司副使魏无敌先行动用京城力量,暗中查探吴俊泉之下落与动向。记住,是查探,勿要惊扰,更不可伤其分毫。一有消息,立刻密报于朕。”
“是,陛下。”内侍躬身领命。
“朕,要亲自决断。”赵煦最后说道,语气不容置疑,随即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三位大臣怀着满腹的狐疑和猜测,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空荡的殿内,只剩下赵帝一人。他靠在御座上,闭上眼,手指轻轻揉着眉心。
吴俊泉……
仙云公主与那人在一处时那不自觉流露的温柔神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团复杂的迷雾。
让他的内心既嫉妒却又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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