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郑氏没想到今日来凤阳阁一趟,竟会遇到武后。
行礼之时,婉儿一声惊呼,她暗呼不好,赶忙一把搂住婉儿,手掌死死地捂住对方的嘴巴,而跪在地上的婉儿,只露出一双瞪大的眼眸,震惊地看着武后。
当武后的目光落在母女的身上,郑氏身躯明显一颤,慌乱地躲闪武后的直视,然后一把按住婉儿的脑袋,两人就此匍匐在地上。
武后低声对崔待诏耳语一句,然后走进了凤阳阁。
无需任何人陪同,武后独自一人进到女儿的闺房,赵侍亲自奉上热茶,然后退出房间,关好房门,武后端着茶盏,漫步在女儿的房间内。
李令月的闺房,武后当娘亲的,自然来过不止一次,当初女儿还在宫里的时候,她每一次进来,女儿都会给她整一些新花样。
比如某次女儿把房间的墙壁全部涂成白色,说这样更显得明亮,当时可把武后气惨了,抄起鸡毛杆子就追着她揍,原因无他,在她看来,女儿家的闺房涂成白色,是一种不吉利又显晦气的表现,她命人改成了红色,结果女儿说她老土,又偷摸地改了回来。
再比如女儿的房间曾经养着许多御花园常见的小乌龟,小金鱼,小螃蟹,武后笑她多此一举,她笑武后不懂情调。
……
一想起每次气冲冲地从女儿闺房出来,武后不觉禁哑然失笑,她呡了一口茶,走到女儿床前坐下,发现床上依旧摆放着两只一米来长的布娃娃。
这小玩意儿,武后是知道的,其中一个布娃娃造型秀气温婉,女儿说那是她的闺蜜上官婉儿,另一个造型仪态端庄,自然代表的是武后自己,而且这个布娃娃还是当初她强行让女儿新添置进去的,她可不想女儿每晚只搂着婉儿睡觉。
武后伸出手臂,将那只代表自己的布娃娃摆放到女儿的枕头旁边,另一只则扔到了床尾,做完这一切,她又起身继续转悠,房间一侧摆放着一个超大的置物架,上面全是女儿捣鼓出来的一些小玩意儿,有鸡毛做的毽子,有牛筋编织的羽毛球拍,有一根金线连接两个木杯子的土电话,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
房间的靠轩窗的位置,并排放置着两张条案,上面除了文房四宝外,还堆放着一些字画和文稿。
武后将茶盏放在桌上,然后从一叠文稿中随机抽出一张,只见上面写着娟秀的文字,武后看着看着,经不住跟着念了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臭丫头,写的倒是有趣,只是这也不像诗啊!”武后笑骂一句,又抽出一张。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在瓶底书刻隶仿前朝的飘逸,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这首更是无趣,诗不像诗,词不像词的,真不知道她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武后自顾自地评价着,一连又抽了好几张,均不满意,直到抽到最后一张,她脸上的眉心舒展,满意之色溢于言表,只见上面写着:
“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想快快长大,才能保护她!美丽的白发,幸福中发芽……”
“不愧是我武媚娘的女儿,时刻知道要听娘亲的话,哎,也算没白疼你一场!”
武后爱不释手地看了半天,又翻看桌上另一叠文稿,只看了两三页,便失了兴趣,原因无他,上面画的是一些漫画,主角是两个卡通的姑娘在一起嬉笑打闹的日常,每一页都是一个小故事,不用问,那两个卡通的小姑娘,定是女儿和婉儿无疑。
武后重新端起茶盏,正要走到房间另一侧去翻看女儿堆放在墙角的几个木箱,这时候,房门敲响了,武后只得坐回茶桌前,朝外面唤了一声“进!”。
崔待诏轻轻地走进屋内,然后关上门,对武后禀告道:
“娘娘,婢臣问过了,今日郑氏母女出现在凤阳阁,是由掖庭宫的王管事领过来了,郑氏来此的目的,是求赵侍奉给婢臣传话,询问何时才能放她母女二人离宫,娘娘今夜驾临凤阳阁,正好碰巧撞见了她们!”
崔待诏说完,武后的眉宇又皱了起来。
郑氏母女去留一事,她从年中一直拖到了年尾,上一次她愤怒地打了婉儿一巴掌,曾放言让她母女二人在当日宫门落锁前滚出皇宫。
可崔待诏一劝,她考虑到女儿的感受,决定再斟酌一下,没成想,这事拖到现在仍没有定论。
尽管女儿曾在她面前表过态,同意送出宫去,可当娘的哪里还看不出来,女儿嘴上这么说,实际心里是一万个不舍。
对于女儿跟婉儿的亲密关系,武后也曾在心底产生过疑问:是不是当初自己生了太多儿子,没能给女儿添个姐姐或者妹妹,所以女儿才会有孤寂感,所以才想找个能说贴己话的姊妹。
就算如此,皇室宗亲从不缺乏女眷,只要女儿想,武后完全可以找几个同龄的郡主进宫跟女儿作伴,可结果呢,女儿竟然跟自己仇人的孙女成了手帕之交。
论阶层地位,自己的女儿可是大唐独一无二的公主,身份何等的尊贵,何等的光鲜,而上官仪家那孙女,只不过是一个发配到掖庭宫的小小贱婢,按说两人身份和地位相差悬殊,万不该有任何交际才是,可自己那丫头,却甘愿放下身段,非得扮作宫奴去跟婉儿交好,凭什么!
武后越想越气,她已经知道女儿背着自己跟婉儿交好的那些事,作为一个母亲,她其实心底是嫉妒婉儿的,因为在婉儿出现之前,女儿是她的全部,她很享受女儿对自己的关心和孝顺,可婉儿出现后,得知女儿开始对另一个女人好,她总感觉女儿对自己的爱被婉儿分出去了一半,这怎么能接受呢!
既然无法接受,那就彻底毁掉吧。
武后眼中寒光一闪,对崔待诏吩咐道:“带郑氏母女进来见我!”
崔待诏微微一愣,知道武后这是要彻底跟郑氏母女摊牌了,叹了口气,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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