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的晨露连着七日都裹着寒气,营区里的枫香树叶子落了满地,踩上去 “沙沙” 响,却盖不住药庐里飘来的苦香。孙秀的药庐就扎在隔离区外,七日内没熄过一次火,陶罐里的药汁熬干了一坛又一坛,他的黑袍上沾着草药汁和炭灰,连鬓角的白发都被药气熏得发暗,手里的药杵却还在石臼里不停研磨 —— 那是最后一批唤虫香的粉末,得赶在南疆援军来之前磨好。
“孙前辈,歇会儿吧?” 守在药庐外的小兵递过一碗糙米饭,碗沿还冒着热气,“您这七天就没合过三个时辰的眼,身子扛不住。”
孙秀头也没抬,指尖捻起一点绿色的香粉,对着晨光看了看,才沙哑着嗓子开口:“磨完这臼就歇。黎贪部落那边又传信了,说黎武把蚩尤的图腾挂在了营外,不少小部落都往他那儿凑。” 他顿了顿,把香粉倒进陶瓶,语气里满是无奈,“咱们部落的人劝了三天,嘴皮子都磨破了,可黎贪毕竟顶着蚩尤的名字 —— 在南疆,那是比天还大的名号,谁肯信咱们说的‘为恶’?”
小兵叹了口气,没再劝。营区里的气氛这七天一直很微妙,士兵们白天会在操练场练枪,大盾兵的盾牌撞在一起 “砰砰” 响,火枪手的射击声也比往日密了些,可一到傍晚,隔离区的方向就会传来低低的咳嗽声,像根细针,扎在每个人心里。
武二和李助这会儿正在中军帐里看舆图,案上摊着斥候画的南疆营地分布图 —— 七天里,南疆营的帐篷多了一倍,连巢湖西岸的芦苇荡里,都多了不少巡逻的身影。“肯定是在等援军。” 武二用手指点了点舆图上的 “黎贪部落” 标记,“黎武之前折了那么多人,没援军不敢再攻,现在挂出蚩尤图腾,就是想拉拢周边部落。”
李助皱着眉,手指在隔离区的位置画了个圈:“可咱们这边也拖不起了。隔离区的弟兄们撑了七天,军医说…… 这几天是最危险的时候。”
他的话刚落,帐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军医跌跌撞撞冲进来,白褂子上沾着血和泪,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监军!不好了!隔离区…… 隔离区的弟兄们开始批量走了!从天亮到现在,已经抬出去快一千具尸体了!”
“你说什么?” 帐帘 “哗啦” 一声被掀开,李星群刚从操练场回来,战袍上还沾着尘土,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几步冲到军医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声音发颤:“一千具?你再说一遍!”
军医的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流,声音哽咽:“是…… 是真的!有的弟兄早上还能喝半碗粥,中午就喘不上气了,身上的蛊虫钻出来…… 连军医都拦不住!老军医说,按疫病的规律,七天刚好是最危险的坎,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会死这么多!”
李星群松开手,军医 “噗通” 坐在地上。他踉跄着往隔离区走,脚步像灌了铅,脑子里全是之前在操练场看到的景象 —— 陈六断了小指,却还握着火枪练瞄准,说要给张婆婆的儿子报仇;还有那个叫王三的老兵,总说打完仗要回全椒县种麦子…… 这些人,说不定此刻就躺在隔离区的帐篷里,没了气息。
隔离区的木栅栏外,已经围了不少士兵,个个红着眼眶,却没人敢靠近。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被抬出来,白布下隐约能看出身体的蜷缩 —— 那是蛊虫钻心时的姿势。帐篷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一个小兵趴在一具尸体上,哭得肝肠寸断:“哥!你不是说要看着我娶媳妇吗?你怎么先走了!”
李星群走到一具尸体旁,伸手掀开白布 —— 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稚气,手腕上留着之前练箭时磨出的茧,胸口有个小小的蛊虫孔洞,血迹已经发黑。他想起这少年叫小石头,是上个月刚入伍的,第一次开枪时还吓得闭了眼,现在却成了冰冷的尸体。
“一天…… 一千人……” 李星群的手指抚过少年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发抖。愤怒像火一样烧起来 —— 黎武的蛊术、黎禄的毒箭、黎贪部落的蚩尤图腾,这些人为了权力,连百姓、连少年都不放过!可紧接着,悲伤就压了上来,这些士兵跟着他出生入死,没倒在冲锋的路上,却死在了看不见的蛊虫和瘟疫里,他这个统帅,却连保护他们的办法都没有。
“监军……” 武二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也哑了,“老军医说,剩下的弟兄…… 怕是也撑不过三天。咱们得想办法,不能再让他们这么走了。”
李星群没说话,只是蹲下身,把白布重新盖在少年身上,动作轻得像怕吵醒他。风卷着枫香叶落在他脚边,带着秋日的凉意,他忽然想起七天前在操练场的誓言 ——“让咱们打完仗,能回家”。可现在,这么多弟兄,再也回不去了。
他站起身,攥紧了腰间的铜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眶却红得吓人:“孙前辈的唤虫香还有多久好?”
“最多两天。” 孙秀不知何时也来了,手里还提着个陶瓶,“我把最后一批药汁加进去,明天就能分装。”
巢湖东岸的俘虏营被两道木栅栏围着,外层站着持矛的士兵,内层拉着浸过桐油的麻绳,风一吹,麻绳上的铜铃 “叮铃” 响,像在提醒着里面的人 —— 这里是牢笼。八千名南疆俘虏挤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灰色的帐篷密密麻麻排了半里地,有的俘虏坐在帐篷外磨着石头,有的靠在栅栏上盯着远处的启军营地,眼神里满是警惕,偶尔有人低声交谈,说的也是南疆方言,带着浓浓的敌意。
李星群走到栅栏外时,正撞见两个看守的士兵往俘虏营里扔窝头。窝头落在泥地上,滚了几圈沾满尘土,一个南疆俘虏弯腰去捡,却被另一个俘虏拽住胳膊,那人对着启军士兵狠狠啐了一口,用生硬的中原话说:“俺们不吃你们的东西!”
“你他妈……” 看守士兵顿时火了,抬手就要把矛捅过去,却被李星群伸手拦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愤怒 —— 隔离区的尸体还没埋完,这些俘虏的同袍或许就是放蛊、射毒箭的人,可他还是想试试,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找条能让双方都少流血的路。
“把矛放下。” 李星群的声音有些哑,他从随行亲兵手里拿过两个干净的窝头,隔着栅栏递过去,“吃吧,不管之前怎么样,先活着。”
拽住同伴的俘虏叫阿木,是黎广部落的工匠,之前在水战里被俘虏,此刻盯着李星群手里的窝头,又看了看远处隔离区飘起的白幡,突然冷笑一声:“活着?你们启军杀了俺们多少弟兄,现在跟俺们说活着?” 他指着自己的瘸腿,“俺这条腿,就是你们的火枪打瘸的!俺部落的族长,被你们的大炮轰成了碎渣!”
周围的俘虏听见动静,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用方言喊着,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子往栅栏外扔,幸好被士兵用盾挡住。李星群往后退了半步,看着眼前愤怒的面孔,忽然想起自己刚穿越时,在太原府学的 “优待俘虏” 条例 —— 可条例里没说,当俘虏和自己的士兵有着血海深仇时,该怎么 “优待”。
“我知道你们恨我们。” 李星群提高声音,让自己的话能传到每个俘虏耳朵里,“你们的弟兄死在战场上,我们的弟兄也死了 —— 昨天一天,就有一千个弟兄死在蛊虫和瘟疫里,他们有的才十七岁,还没见过自己的孩子。” 他指着隔离区的方向,“你们看,那里的白幡,都是为他们挂的。”
阿木愣了愣,却还是硬着脖子说:“那是你们活该!谁让你们来打南疆!”
“是黎武先带着人杀进中原的!” 旁边的看守士兵忍不住喊了起来,眼眶通红,“俺老家在全椒,俺爹娘就是被你们南疆的毒人咬了,到死都没闭眼!你们现在倒说我们不该来打?”
这话像点燃了火药桶,俘虏里有人喊着 “中原人从来就看不起我们”,有人骂着 “你们抢我们的草药,烧我们的寨子”,启军士兵也不甘示弱地反驳,两边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吵起来。
李星群揉了揉眉心,他知道地域的隔阂不是一句话能消的 —— 南疆多山地,中原人总说他们 “蛮夷”,南疆人又觉得中原人占了他们的资源,加上黎武一直用 “蚩尤后裔” 的名头煽动,这种矛盾早就在骨子里了。他试着放缓语气,尽量让自己的话更实在:“我不逼你们投降,也不逼你们帮我们打仗。” 他看向阿木,“你是工匠,会造船,我们营里正好缺造船的人,只要你愿意帮忙,每天能多领两个窝头,等打完仗,我派人送你回南疆,不拦着你。”
阿木沉默了,旁边一个老俘虏拉了拉他的袖子,用方言说了句什么。李星群听不懂,但能看见老俘虏眼里的犹豫 —— 或许是为了那两个窝头,或许是想活着回南疆。可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人喊:“别信他!黎贪族长说了,中原人最会骗人!他们现在缺人,等打完仗,肯定会杀了我们!”
这句话瞬间让俘虏们的犹豫消失了,阿木也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两步,重新站到俘虏群里,眼神里的警惕又回来了:“俺不帮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星群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一阵无力。他不是没料到会失败,可当真正面对这种根深蒂固的隔阂时,还是觉得胸口发闷。他强压着情绪,对亲兵说:“把窝头都放下,告诉看守的人,别再跟他们起冲突,多盯着点,别让他们闹事。”
转身离开俘虏营时,风里传来俘虏们的低语,还有启军士兵的抱怨:“监军,跟他们费这劲干啥?这些人就是白眼狼,不如把他们拉去修工事,省得浪费粮食!”
李星群没说话,只是攥紧了腰间的铜符。他知道士兵说得对 —— 决战就在眼前,看守这八千俘虏需要两百多个士兵,每天还要消耗上千个窝头,确实是负担。可他还是不想像黎武那样,把人当成工具,哪怕这些人是敌人。
走到中军帐附近时,他看见武二正带着人检查装甲车,甲胄上的反光晃得人眼晕。武二看见他,放下手里的扳手走过来:“俘虏那边怎么样?”
“没成。” 李星群苦笑了一下,“地域的矛盾,民族的疙瘩,不是几句话能解开的。”
武二听完李星群的话,指节重重攥了攥,甲胄的铁片摩擦出 “咯吱” 的轻响。他抬头望向俘虏营的方向,那里的铜铃声还在风里飘着,可在他眼里,那不是提醒,是浪费兵力的累赘。“没成也正常。” 武二的声音沉得像淬了铁,“这些人心里装着黎贪的‘蚩尤图腾’,装着对中原的恨,你跟他们讲活着、讲回去,都是白搭。”
他转身盯着李星群,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急切:“星群,别再妇人之仁了!咱们现在要跟黎武决战,两百个弟兄守着八千俘虏,每天耗上千个窝头,值吗?那些俘虏里,有放蛊的巫师,有射毒箭的弓箭手,咱们弟兄的命,就是他们害的!”
武二伸手往隔离区的方向指,那里的白幡在风里飘得刺眼,“昨天埋的一千个弟兄,有多少是死在他们同袍的蛊虫手里?你优待他们,谁来优待咱们的弟兄?愿意投降的,留下当苦力,不愿意的 ——” 他顿了顿,语气硬得像石头,“直接杀了,省得决战时后院起火!”
李星群往后退了半步,喉结重重滚动。他知道武二说的是实话,俘虏营确实是负担,可 “杀了” 两个字,像重锤砸在他心上。穿越前在历史书里看惯了 “优待俘虏” 的字眼,那些铅字告诉他这是对的,是文明的,可此刻站在巢湖的战场上,看着弟兄的尸体还没凉透,他忽然觉得那些铅字变得轻飘飘的,抓不住。
“监军,您为什么一直坚持优待俘虏?” 李助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刚拟好的决战预案,语气温和得像在拉家常,却戳中了李星群心里最纠结的地方。
李星群张了张嘴,脑子里下意识地蹦出历史书上的句子,像是在背诵,又像是在给自己找支撑:“是…… 是人道主义精神。” 他的声音有些发虚,“得给他们医疗,给他们吃的,尊重他们的尊严,不能像黎武那样把人当工具。”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统一战线,优待他们能瓦解黎武的士气,让其他部落知道咱们和黎武不一样;还能塑造大启的形象,让别人知道咱们不是蛮夷,是讲道理的;最后…… 最后还能教育他们,让他们知道黎武是在打侵略仗,不是什么‘蚩尤后裔的复仇’。”
这些话他背得很熟,可说完后,连自己都觉得空落落的。风卷着枫香叶落在他脚边,他盯着那片叶子,忽然想起阿木的瘸腿,想起俘虏们扔石子时的愤怒,想起看守士兵通红的眼眶 —— 这些 “道理”,好像没一个能落地。
武二听完,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无奈。他走上前,拍了拍李星群的肩膀,掌心的老茧蹭得李星群的战袍发皱:“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李星群猛地抬头,撞进武二的眼神里 —— 那里面没有愤怒,只有疼惜和清醒。“你说尊重尊严,咱们弟兄死在蛊虫手里时,谁给他们尊严?你说瓦解士气,黎武的人现在还在挂蚩尤图腾,谁被瓦解了?” 武二的声音放轻了些,却字字扎心,“星群,你是个好统帅,因为你把弟兄的命当命。可你别忘了,战场不是书斋,那些历史书上的道理,得跟着血和命走。”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的甲胄还留着水战的箭痕:“我跟着狄枢密使打仗时,也遇到过俘虏。那时咱们缺粮,狄枢密使说‘能降则降,不降则杀’,不是心狠,是要让活着的弟兄能多吃一口粮,能多活一天。你好好想想,你的‘优待’,是在救俘虏,还是在害咱们自己的弟兄?”
武二说完,没再等李星群回答,转身对李助点了点头,两人朝着中军帐走去。甲胄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只留下李星群一个人站在原地。
风又起了,俘虏营的铜铃声、隔离区的哭声、操练场的火枪声,混在一起往他耳朵里钻。他想起历史书上那些伟人的名字,想起他们说的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可他现在连八千俘虏都团结不了,连 “杀” 还是 “留” 都做不了决定。
他不是伟人,只是个穿越过来的普通人。他想做个 “文明” 的统帅,却看着弟兄们一个个死在 “不文明” 的手段下;他想坚持那些正确的道理,却发现这些道理在战场上显得那么无力。
李星群蹲下身,捡起脚边的枫香叶,叶子上的纹路清晰得像战场上的伤口。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不知道那些历史书上的铅字,能不能帮他守住巢湖,能不能让剩下的弟兄活着回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映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像一个解不开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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