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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燃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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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虎啸青瓦台·华尔街复仇集结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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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2年3月21日,夜22:00

地点:燕京,南苑机场

寒夜的风如同无形的巨爪,掠过空旷辽阔的停机坪,卷起混杂着飞机尾气味的零散尘土,拍打在刚刚停稳的波音737冰冷的舱门上,发出细碎如冰雹落地的“噼啪”声响。

远方航站楼的璀璨灯火,在这片空旷的夜色中显得遥不可及,只有跑道旁孤零零的引导灯,勾勒出归航的路径。

随着一阵低沉而规律的液压声,舱门如同疲惫巨兽张开的嘴,缓缓开启。

金属舷梯伴随着轻微的摩擦音放下,接触到冰凉的停机坪地面。

一行人影,裹着厚薄不一的冬装,带着长途飞行特有的僵硬和满身挥之不去的疲惫气息,鱼贯而出,融入燕京初春料峭的深夜。

韩毅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不算厚实的卡其色夹克,紧跟着前方两道熟悉的身影——刘辉和黎媛——踏下舷梯。

一股凛冽的、带着沙尘干燥颗粒的寒风瞬间穿透衣物,狠狠撞在他的胸膛上。

他忍不住缩起脖子,倒吸一口凉气。

“长春的风刀子一样刮骨头,这燕京的风,”

韩毅心里嘀咕,“像撒着盐粒的冰砂子,打着旋儿往你脖领里钻,不声不响就冻透了你!”

“快上车!”

前方传来刘辉的声音,那平日里洪亮的嗓音此刻带着明显的熬夜沙哑,像是砂纸磨过喉咙。

他率先拉开了路边一辆崭新的黑色别克GL8商务车的电动侧滑门,一股裹挟着真皮座椅和车载香薰混合气味的暖风立刻扑面而来,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包裹住刚从寒风中逃脱的三人。

刘辉侧过身,展现出老大哥的风度,让带着明显倦容的黎媛先上车。

黎媛微微颔首,动作依旧保持着职业女性的优雅,但那微蹙的秀眉和眼底难以掩饰的青黑色,暴露了她精力耗尽的真实状态。

她迅速钻进车内,选择了第三排座椅靠窗的位置,几乎是刚钻进柔软的皮椅里,就闭上了双眼。

刘辉自己则一头扎进了第二排另一侧的座椅,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低叹。

他瘫软在宽大的航空座椅上,紧闭双眼,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布满胡茬的下巴埋进羽绒服领口里,只剩下布满疲惫纹路的眉宇间还残留着最后一丝紧绷,大手按压着两侧的太阳穴,无声地对抗着连日高强度尽调和揪出辉腾造假内幕后积攒的庞大压力。

韩毅最后一个上车,拉上车门的一刹那,金属锁扣闭合的清脆“咔哒”声,仿佛一道隔断空间的界墙,将呼啸的寒夜与引擎的低吼彻底隔绝在外,只剩下车内被暖气和循环风笼罩的小小世界。

车门厚重的密封条和扎实的底盘隔音,将高速路上过往车辆的咆哮压至模糊的背景噪音。

司机老单,一位面相憨厚、经验丰富的老京城司机,挂挡起步,车头平稳滑入机场高速那深夜特有的稀疏车流。

速度表指针稳步爬升,窗外原本拉成长条的微弱灯光逐渐加速退却,化作连成一片的橘黄色光带,在道路两侧无边漆黑的原野大地上飞速流转,如同被点燃的星河流淌向远方未知的深处。

车内的暖气开得足而恰到好处,混合着崭新真皮座椅散发的淡淡气味、隐约的皮革护理剂清香以及后排刘辉身上传来的微弱的烟草和机油混合气息。

几种味道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独特的、能够瞬间抚慰神经、诱发倦意的封闭空间氛围。

不过瞬息之间,前排的刘辉和后排的黎媛,便彻底陷入了长途差旅归来后的假寐状态。

刘辉鼻息渐沉,绵长而稳定。

黎媛靠在车窗边,姿势略显蜷缩,即使在睡眠中似乎也带着一丝习惯性的防备。

长长的睫毛在车顶柔和阅读灯的光晕下,宛如两片脆弱蝶翼,随着车轮碾过不平路面带来的细微颠簸而微微颤动。

车内的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引擎微弱的嗡鸣和两人交织的、轻微的呼吸声,仿佛时间都在此刻缓慢下来。

韩毅独自保持着清醒,成了这小小世界里的唯一哨兵。

他百无聊赖地换了个坐姿,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夜色画卷。

几个小时的飞行,他充分利用了“前任货车司机”特有的生物钟切换能力。

上车、上飞机便是休整时间的开始,无需酝酿便能在轰鸣中倒头就睡。

用他自我调侃的话讲:“这叫职业病赋予的天赋,上车如充电,下车就打满血!”

此刻的他早已储备了充足的精力。

现在这点车程,再睡?

晚上怕是真的要数着天花板的裂缝熬到天明了。

他微微侧身,避开车窗上倒映的、自己略显模糊的影子。

就在这目光流转间,前排副驾驶位置上的一份摊开的报纸,引起了他的注意。

报头上端,“燕京晚报”几个红字在昏黄灯下依然显眼。

一份社会新闻占据了头条上半部分,其下一点,一个加大加粗的醒目标题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柴,瞬间攫取了他的目光:

《比赛有余票别当冤大头新罗人给华国球迷支招》

世界杯!

这三个字如同精准投下的炸弹,瞬间引爆了韩毅内心沉寂许久的热血角落。

华国队!

历史性地!

第一次!

闯入世界杯决赛圈!

这对于每一个流淌着这片古老土地血液的年轻人来说,无异于一场从天而降的体育狂欢盛宴,是足以让整个夏天都为之沸腾的民族大事记!

虽然韩毅自认是个“伪球迷”,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体内涌动那份为“自家队伍”摇旗呐喊的本能激情。

在机场,在车站,在街头巷尾的小饭馆里,围绕着“神奇教练”米卢、那支即将踏上世界级赛场的队伍,形形色色的球迷早已按捺不住,粉墨登场:

“只看脸型”:这类人把“追球星”玩成了选美,甭管技术、态度、人品如何,只要五官深邃、身材劲爆、笑容阳光,便能在他们心中占据“世界第一”的位置。球技?战术?抱歉,那是打扰欣赏颜值的背景噪音。

“潮流打卡型”:视看球为顶级社交货币和时尚标签。酒吧观赛必发朋友圈,讨论话题永远停留在“这球衣颜色真酷”或者“昨天那家pub的音效和妹子真带劲!”。至于场上22人为何追逐一个皮球?越位是什么?进球规则?他们对这些“技术细节”的热情,远不如自拍滤镜的参数调整。

“活化石型”:此类球迷存在的价值仿佛就为缅怀“上古荣光”。开口闭口必然是“八十年代的黑白电视机”、“马拉多纳连过五人”、“那场经典雨战的门柱多么悲情……”。他们对当代球星和新战术嗤之以鼻,活在一种被时光过滤过的美好幻境中。

以及,最庞大的群体——“爱国旗帜型”:他们是真正的氛围核心。球技优劣在其次,重要的是那绣在胸前闪闪发光的五星红旗!他们支持的是一种信仰,一种超越球场胜负的集体自豪感。

韩毅自己,正是这千万人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这份报纸的标题,瞬间点燃了他作为一名“爱国旗帜型伪球迷”的朴素期待——去新罗现场看球?!

亲身体验世界杯的热浪?!

哪怕只是感受别国队伍的厮杀也好啊!

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礼貌地对着后视镜里的司机老单问道,

“单哥,那报纸……方便借我瞧瞧么?看这世界杯的消息挺有意思。”

老单通过后视镜瞄了他一眼,脸上露出随和的笑容,

“哦,小毅啊?想看就拿去看!我这下午闲着等你们的时候买的。

新罗那地方,邪性,看看他们咋给咱球迷‘支招’挺有乐子。您自便!”

老单是个实在人,说话带着一股京城特有的悠闲腔调。

韩毅道了声谢,伸手从前排取过那份还带着老单体温余热的报纸。

他找了个角度,借着车窗玻璃透入的、高速路两旁不时掠过的橘黄色路灯散光,以及车内顶棚阅读灯投射下来的、还算明亮集中的光束,调整好坐姿,饶有兴致地读了起来。

“……为避免购票无门之憾,”文章语调带着新罗人特有的含蓄热情,

“对华国人民极为友好之水原市有关部门,特表示诚挚欢迎:在本地举行的西班牙对斯洛文尼亚、乌拉圭对塞内加尔等多场非核心赛事,每场尚有约二至三千张余票可供发售……”

“……另悉,”报道话锋一转,切入实用信息,

“除前述方式外,位于汉城及济州岛等旅游重点城市,亦有部分余票资源可供灵活选择……

……球迷或游客在新罗单独出行时,乘坐出租汽车最为快捷便利,但叫车前一定要看清出租车的车身和顶灯颜色,因为一不小心就可能当回‘冤大头’。”

看到这里,韩毅的目光凝住了。

不是余票的数量,也不是赛事的安排,而是另一段信息:

“……在汉城和济州等地,华国游客可用人民币在银行和旅游饭店直接兑换成韩元,今日的比价大约是1元人民币兑换135韩元……”

韩毅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行汇率数字上。

1元人民币兑换135韩元?!

等等!

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刺入他的脑海!

不会记错的!

一个异常清晰、带着强大画面感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湖面的石子般猛地泛起涟漪!

就在二月底!

阿根廷货币战争尘埃落定!

果核投资在国际金融市场上大获全胜,那几日九龙山庄会议室里气氛热烈非凡。

韩毅虽然不是核心操盘手,但他因为工作关系日日跟在吴楚之身边。

会议室里,几块巨大的显示屏上闪烁着全球不同货币对的疯狂走势。

那几天,财经频道播报员日以继夜地播报着外汇牌价。

吴楚之当时正对着大屏幕,指着其中一组变动不大、显然不是主角的数据,随口对身边的分析师点评道,

“……看韩元这里,波动区间还算平缓……新罗经济基本面支撑还在……汇率维持在140韩元兑1人民币左右……这小币种真是……性价比不高……”

当时韩毅就站在旁边送咖啡,清晰地听到了那个数字!

他甚至还暗自咂舌,对身边的黎媛低声感慨了一句:“140才顶一块钱?这新罗的纸片子,真不值钱!还没咱家门口的烧饼实在!”

黎媛彼时闻言,转过头对他莞尔一笑,带着她惯有的、对韩毅这种“耿直”的包容,

“傻小子,这叫经济规模差异。1:几十万的币种也不是没有。少见多怪了。”

这才过去多久?

顶多二十天出头!

怎么就……

140变成了135?!

韩毅心算能力不错,瞬间在心里得出了答案。

这意味着什么?

1人民币能换到的韩元变少了!

换句话说,韩元变得值钱了!

韩元相对于人民币,升值了!(140 - 135)\/135≈ 0.037!升值幅度大约3.7%!

这变化不正常!

韩毅眉头深深锁起,像打上了一个沉重的结。

国际汇市他虽不精通。

但在那个高手如云的九龙山庄会议室泡久了,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基本常识:像韩元这种规模有限的非主要货币,短期内出现这样明显的、几乎是一边倒的升值或贬值,绝非无的放矢。

这要么意味着新罗那边突然发生了某件惊天动地、足以改变国家信用评级和市场预期的超级利好消息,要么……

说明某种强大的外力正在介入,甚至……

可能是新罗的金融体系内部出现了某种结构性的风险,诱发了异常反应?

到底是什么?

好奇心如同被点燃的引线,驱使着他迅速动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近乎粗鲁地快速翻动起手中的报纸,目光如同精准的探测器,在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飞速扫过,滤掉无用的信息泡沫。

热闹的体育花边?掠过!

国际局势评论?不是目标!

社会民生新闻?也非关切所在!

财经版!翻到!

就在那张充斥着各种枯燥图表、行业分析报道的财经版下端,一个极其不显眼的角落里——位置小得几乎会被当成排版留下的空白——挤着一小段毫无煽情色彩、纯硬数据的简讯报道:

〖新罗财经快讯〗为平抑货币市场过度波动,央行窗口指导显现成效,隔夜拆借利率已较峰值回落,但当前数值依然维持在高位运行,较上周同期水平仍显着飙升200个基点(bp)。后续流动性管理压力仍存。

(注:隔夜拆借利率是银行间互相借一天钱的利息,上升代表银行间资金异常紧张。)

隔夜拆借利率?

飙升200个基点?!

这个名词如同投入平静池塘的一块巨石,在韩毅脑中瞬间激起了汹涌的回响!

就在那一刹那,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恩公那总是带着一种从容掌控感的声音,仿佛就在他耳边清晰地回响起来!

那是阿根廷货币大战刚刚硝烟散尽的某个下午。

吴楚之慵懒地靠在他那宽大得离谱的老板椅上,脚搭在办公桌边缘。

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对着眼前巨大屏幕上如同心电图般疯狂跳动的阿根廷比索汇率曲线,恩公嘴角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笑意。

他还记得,恩公对着当时负责拉美市场的陈星火点了点屏幕旁边一组颜色不那么激进的曲线(后来韩毅知道那是当时的韩元数据):

“大师兄,看那个,像不像隔壁在打架,边上看热闹那个小孩的血压?他平时就这点动静。”

吴楚之的手指精准地戳在那一小段当时韩元波动的K线上,

“韩毅,记住咯,这拆借利率啊,就是市场的血压计!看小孩还行,稳得住。但如果哪天……”

吴楚之的声音带着洞悉世情的戏谑,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

“……这血压要蹭地一下飙上去了,要么说明这小孩突然抽风,跟打了鸡血似的猛抽了三包烟还跑了个马拉松(比喻市场短期剧烈震荡)。

要么……就大条了!

十有八九是这小孩身体里面某个关键器官出了大问题,搞不好得心梗!(比喻市场内部结构性问题爆发——金融机构出事了,或者整个系统性的信任崩塌!)懂了吗?”

韩毅当时连连点头,眼中闪烁着对恩公洞察力的敬佩。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对“心梗”这个词印象无比深刻!

“血压计”这个精准又形象的比喻,更是死死烙在了脑海里!

此刻,冰冷的现实数据像一把钥匙,瞬间拧开了那个形象的阀门:

新罗货币市场的“血压计”指数——隔夜拆借利率——飙升了200个基点!

200个基点是什么概念?

那可是实打实的2个百分点的暴涨!

对于银行间这种体量巨大的隔夜资金流动来说,这“血压”的飙升幅度绝对不能用“小孩慢跑”来解释!

这绝对是瞬间冲进IcU级别的“心梗前兆”!

韩毅只觉得一股混合着震惊、紧张、以及强烈求知欲的灼热激流,猛地从尾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

窗外的寒风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威力,车内舒适的暖意也变得燥热难耐!

虽然他对新罗的具体经济形势、金融链条可能出现的致命弱点还懵懵懂懂,但那源于吴楚之教导、几乎化为本能的危机感知力,正对着他发出尖锐的警报!

新罗!

那个即将举办世界杯的邻邦!

它内部的金融体系正在承受某种巨大的、或许是灾难性的压力!

那小小的汇率波动,只是这场风暴掀起的第一个微小涟漪!

他近乎无声地将手中的报纸悄悄折好,动作轻缓,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恶魔。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流动的橘黄色光带在黑暗中划出迷幻的轨迹,但韩毅的视线焦点早已穿透了冰冷的玻璃和飞速流逝的夜景,似乎牢牢地钉在了远方那片正处于无形高压漩涡中心的半岛土地上。

车内后视镜里,黎媛沉睡的侧颜恬静柔美,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的脸庞在昏暗光影中犹如一幅宁静的油画。

然而此刻,在韩毅那被震撼激醒的心海中,这幅画卷旁仿佛正徐徐展开一幅巨大得难以想像的、由冰冷数据和无形风暴交织而成的惊世棋局。

那棋局的中心漩涡,正拉扯着新罗的命运。

肾上腺素的微妙飙升彻底洗刷了长途跋涉的疲惫,一种被宏大未知的危险所吸引的、难以言喻的亢奋,在寂静的车厢内无声弥漫开来。

车窗外呼啸的风声,此刻在他耳中,仿佛化作了遥远半岛上空,那场金融风暴悄然酝酿时所发出的、沉闷而不祥的雷音前奏。

……

时间:纽妖克时间,2002年3月21日上午10:00(燕京同日晚22:00)

地点:华尔街,高晟集团大厦顶层,代号“鹰巢”的战略会议室

窗外,晨光熹微,勾勒着曼哈顿岛水泥森林冷硬而骄傲的天际线。

哈德逊河上蒸腾起淡淡的水汽,映衬着初升太阳的金红,将这座金融帝国的王座披上了一层看似温暖的光晕。

然而,会议室内的气氛却与窗外截然相反。

十二面巨大的高清屏幕环成半圆形,闪烁着复杂的K线图、数据流、新闻滚动条,冰冷的LEd蓝光映照在下方一张张同样冰冷的脸上。

长条形会议桌的主位,端坐着高晟集团全球投资银行部总裁,克里斯·门罗。

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brioni定制西装,他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露出宽阔但此刻凝着寒霜的额头。

克里斯习惯性地用指节轻轻叩击着光滑的黑胡桃木桌面,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嗒、嗒”声。

这声音在过分安静的会议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环坐两侧的,是这个金融世界中的另一批华尔街执鞭者。

或者说,一群刚从南美的泥潭里艰难爬出、舔舐完伤口、正急于寻找下一个发泄对象的秃鹫们。

都是老熟人。

美林证券投行部总裁,米恩·莱文,一个秃顶、肥胖但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此刻正歪着头,毫不掩饰地将目光从克里斯脸上移开,投向屏幕上那意义不甚明了的韩元汇率波动曲线,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清晰的:“So?”

那拖长的尾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和不耐烦。

贝尔斯登董事总经理德里克·罗伯茨——以其在垃圾债券领域的“狠辣”闻名——干脆嗤笑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克里斯,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今天你召集我们来就是为了听一堂经济形势分析课?那么很抱歉。

我相信在座的各位自己团队的ppt都比你这堆玩意儿好看得多。”

他身体前倾,用指尖敲了敲自己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

“华尔街的金科玉律,conclusion First(结论先行)!你在高盛这么多年,莫非这点最基本的礼仪都忘光了?”

德里克的话像是一把盐,狠狠洒在了这群人尚未愈合的伤口上。

瞬间,会议室里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克里斯脸上,那些目光里有冷漠,有质疑,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凝聚成实质的怨毒。

克里斯叩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他的下颌线骤然绷紧,后槽牙咬合的力量几乎能发出嘎吱的声响,强行压下的怒火让他的腮帮微微鼓动。

但他深吸一口气,冰蓝色眼眸深处寒芒更盛。他当然清楚这些怨毒的来源。

不到一个月前,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

同样是这群人(或许少了个倒霉鬼),组成了纵横南美洲的“秃鹫基金联盟”。目标:趁火打劫,在阿根廷比索崩溃的浪潮里分食最肥美的血肉。

计划周密,力量空前。

然后……他们遭遇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精心设计的、残忍无情的……屠杀。

那个该死的华国人!

那个叫做吴楚之的东方小泥鳅……

好吧,现在也算是只猛虎了,不过让人难堪的是,吴楚之那快速丰盈起来的躯体,完全是他们的血肉所铺垫的。

这个年轻的“东方新贵”,凭借令人难以置信的精准判断和……

甚至让他们怀疑其是直接动用了国家级战略力量,设下了一个致命的陷阱。

先是精准预判了他们的攻击方向,然后利用他们庞大的头寸形成的路径依赖,在所有人都认为比索已经跌无可跌时,集中力量在关键节点引爆了一场致命的反向波动,同时配合现实世界那洪流一般的日用品,瞬间绞杀了他们庞大的空头仓位。

直接损失:超过360亿美元!

间接损失?

根本没法计算!

投资人信任崩溃带来的赎回浪潮?

品牌声誉受损导致的业务萎缩?

华尔街同行幸灾乐祸的审视?

这些都让他们的伤口更深、更痛!

每一个从阿根廷活着回来的人,职业生涯都挂上了一道巨大的、难以磨灭的污点。

而这一切的决策核心,被推出来承担最大责任的关键人物,正是此刻坐在主位上的克里斯·门罗!

是他,这位以冷静和精准着称的“华尔街冰人”,最终拍板定下了那致命的仓位,亲自押上了联盟最大的注码!

联盟内部,质疑和愤怒的声浪早已沸腾。

若非各自背后的终极boSS(那些隐于水面之下的真正巨鳄)达成某种秘密协议,重新锚定利益并强力弹压,他们这些人恐怕早已分崩离析,甚至有人要步奥列格的后尘……

想到那个上个月月底在顶楼办公室吞枪自尽的雷曼兄弟前任投行总裁奥列格,众人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阴霾。

奥列格的死固然有被吴楚之逼入绝境的因素,但最后关头为了自保抢先平仓,间接导致雷曼兄弟被市场力量死死按在最后出逃位置的几位“盟友”,包括在座的德里克、米恩、厄尔利,手上也同样沾着奥列格的血腥气。

坐在角落,取代了奥列格位置的雷曼兄弟新任投行总裁巴伦·科赫(baron Koch),将这一切收在眼底。

他年轻许多,金发碧眼,面容带着德意志后裔的硬朗线条,却很好地保持了局外人般的平静。

他端起精致的骨瓷茶杯,轻轻吹散热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嘴角甚至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嘲。

这些所谓的盟友,本质上不过是暂时凑到一起的绑匪罢了。

“先生们!”

克里斯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寂静,低沉而冰冷,像淬过火的钢铁,

“结论就是,眼下,有一个机会。”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座众人,“一个让我们向那个把大家和我一同拖入深渊的吴楚之——复仇的机会!”

“复仇?”

“机会?”

米恩·莱文肥胖的身体猛地坐直了些,被嘲弄充斥的眼睛瞬间燃起一丝异样的火焰。

德里克·罗伯茨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目光死死盯住克里斯。

就连角落里的巴伦·科赫,端杯的手也微微一顿。

对这个制造了“阿根廷惨案”的东方人,他同样充满好奇和隐藏在深处的敌意。

这将是证明他这个“新人”能力的战场。

办公室里弥漫的紧张气氛瞬间被另一种更强烈、更扭曲的情绪所取代——仇恨与贪婪。

对吴楚之的仇恨,对洗刷污点、重新证明自己价值的贪婪。

对他们而言,阿根廷的惨败,差点让他们集体从权力和财富的巅峰跌落。

吴楚之几乎是亲手砸碎了他们的金饭碗!

“克里斯,”米恩阴沉着脸,声音嘶哑,

“从头说!我要知道每一个细节。”

他迫切的姿态像个输光了筹码、急需翻盘的赌徒。

克里斯看着米恩眼中闪烁的火焰,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残忍的笑意。

他需要这些人再次绑在一起。

他再次伸出右手,掌心向上,目光锐利地扫过所有人,

“那么现在,大家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吗?

或者说,你们还愿意……相信我一次吗?”

他加重了“相信”这个词。

短暂的、窒息般的沉默。

米恩·莱文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他盯着克里斯那只看似诚意的手看了几秒,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诱饵。

最终,他像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伸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了一枚金币。

金币不大,却异常精致,在会议室冷色调的灯光下闪烁着古老而厚重的光泽。

金币正面是一个天平和长剑交织的浮雕,那是华尔街永不磨灭的象征:公平与力量(哪怕有时只是形式上的)。

米恩站起身,走到主位前,一言不发地将这枚金币“啪”地一声,轻脆但无比清晰地拍在了克里斯面前的桌面上。

“克里斯,我赌上这枚金币。”

所有人包括巴伦的目光都为之一凝。

他们都认得这枚金币——“职业荣誉勋章”。

美林证券对做出最高级别贡献的金融家们授予的象征。

这不仅仅是荣誉,更是身份和信誉的徽章。

米恩此举,近乎赌上了自己过去在华尔街积累的一切声誉!

克里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光亮。

他同样从贴身口袋里掏出同样款式的、属于自己的那枚“职业荣誉勋章”。

他将其郑重地与米恩那枚并排放在一起。

两枚金币,仿佛两颗小小的、冰冷的心脏,在冰冷的胡桃木桌面上紧紧相依。

克里斯再次伸出手。

米恩盯着克里斯冰蓝的眼睛,沉默了漫长(或许只有两三秒)的两秒,然后猛地伸出手,用力握住了克里斯的手!

力道之大,指节泛白。

两只曾经在阿根廷同舟共济(虽然结局惨烈)的手,此刻再次紧密交握。

接下来是无声的、短暂却充满仪式感的拥抱。

两个老男人的身体撞击了一下,算是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契约。

德里克·罗伯茨和印地麦克银行的厄尔利·瓦斯克斯也毫不犹豫地各自掏出徽章,拍在了克里斯那边的桌面上。

轮到巴伦·科赫了。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他这个新人。

这位年轻的总裁耸了耸宽厚的肩膀,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略带歉意的笑容,

“抱歉,诸位,我资历尚浅,还未获得华尔街授予类似徽章的资格。”

他站起身来,从容优雅。

“不过……”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里,

“我的导师教导我,‘风暴来临时,最先倒下的往往是犹豫者’。”

他从西装内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物件——并非冰冷的金属徽章,而是一只老旧的、带着岁月磨损痕迹的银色怀表。

表盖已经有些变形,但擦拭得铮亮。

他将怀表托在掌心,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敬仰与缅怀。

会议室内陷入短暂的、如同真空般的静默。

巴伦·科赫这个突如其来的回应和他托在掌心的那枚旧怀表,瞬间成为了焦点。

那枚怀表并不华丽,银色外壳布满了细密的岁月划痕,表盖甚至略微变形,却在昏沉的光线下散发着温润而坚定的光泽,与桌上那些冰冷的金银徽章形成了奇异的反差。

“这块怀表,”

他的目光追忆般凝视着表盖,指尖轻轻抚过那被岁月抚摸得光滑的边缘,语调低沉而充满感情,

“是我的灯塔与罗盘——大卫·斯文森教授,在我求学生涯的终点,亲手授予我的结业勋章。”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座每一位巨头,“十五年来,它从未离开过我的胸膛,不仅是指点时间的器物,更是衡量良知与智慧的道标。

它的分量,承载着贯穿我整个职业生涯的训诫、警醒与无上荣光。”

随着“大卫·斯文森”这个名字被清晰吐出,空气仿佛骤然冻结了一下!

米恩·莱文搭在桌面的肥厚手指不易察觉地顿住了,眼神中掠过一丝惊愕。

德里克·罗伯茨那玩世不恭的嘴角瞬间绷紧,像被无形的丝线扯住。

就连呼吸粗重的厄尔利·瓦斯克斯,也停止了无意识拍打膝盖的动作。

这个名字本身,就像一道威力巨大的精神冲击波,穿透了华尔街惯常的傲慢隔膜!

巴伦·科赫的导师,大卫·斯文森(david F. Swensen),耶鲁大学的“点金圣手”!

机构投资界的“宙斯”!

斯文森的“耶鲁模式”早已是业内传奇.

他将沉闷保守的捐赠基金拖入私人股权与对冲基金的狂飙激流,像在沙滩烂泥里种出参天红杉;

他以近乎预言家般的洞察力(有时近乎偏执),在全球隐秘角落发掘那些尚未绽放的“策略独角兽”(雷·达里奥早期的桥水、彼得·蒂尔的Founders Fund,都曾在耶鲁金矿旁留下最初的矿坑);

他坚持“长线价值主义”的哲学,如同沙漠中的苦修士,无视市场的喧嚣杂音。

其经典巨着《机构投资的创新之路》早已被奉为全球所有cIo(首席投资官)的圣经——不读此书,在精英投资圈犹如不识字的神父。

而他亲手栽培的门徒,构成了金融界最顶级的“无形贵族圈”——哈佛、普林斯顿、麻省理工学院、斯坦福、洛克菲勒家族基金、卡耐基基金会……

这些名号如同闪耀星辰般拱卫在斯文森的智慧周围。

掌控这些庞然大物核心命脉的舵手们,在每年的秘密闭门沙龙里相遇时,彼此只需交换一个眼神,无需言语,便能读懂对方流淌着同样纯正的“耶鲁血液”。

巴顿·毕格斯那句石破天惊的断言——“世上仅有两位真正伟大的投资者:斯文森与巴菲特”——早已镌刻在每一座华尔街圣殿的基石上!

巴伦·科赫作为斯文森的正式弟子,他持有的不仅是一块怀表,更是一张在华尔街最幽暗丛林里的无字通行证。

在联盟崩塌的此刻,这张通行证所代表的信誉背书和价值判断力,远比雷曼的残破金库更让人心跳加速。

会议室内短暂的静默后,克里斯·门罗第一个爆发出一阵宏亮的笑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笑声里带着一种发现稀世珍宝的兴奋,

“哈哈!当然!巴伦!斯文森的怀表,其重量足以抵过千枚金币!”

他率先起身,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重新燃起的火焰,

“我们无比欢迎你,也欢迎来自‘教父’的智慧之光照进这个迷雾笼罩的联盟!”

空气里的紧张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专注、危险的气息。

狼群重新集结,利爪摩擦着地面。

米恩等人看着被克里斯郑重地放进那堆象征物中的怀表,眼神复杂。

这块古董怀表躺在金灿灿的职业勋章旁边,以一种近乎无声的威严,宣告着一种更高维度的入场券.

它是思想铸就的权杖,远比单纯的金钱赌注或一枚荣誉勋章更具穿透力和号召力。

不过……

小子……

这里可是华尔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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