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州城头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城中零星的抵抗和劫掠的喧嚣仍持续了一段时间。
林昊并未阻止那些新附杂胡的抢掠行为,只是严令不得放火、不得伤害大唐的妇孺。
并派出一队唐军老兵维持基本秩序,同时让人收拢吐蕃俘虏,安置在大营当中,作为恢复青春的原材料。
待劫掠渐息,康怀恩等几个较大的杂胡首领,带着几分忐忑和谄媚,将搜罗到的最精美的一批财物、金银器皿、吐蕃将领的佩刀、珍贵的皮毛,都恭敬地献到林昊的行辕前。
林昊端坐其上,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战利品,微微颔首,对身旁的亲卫示意收下。
他随后看向脸上混杂着血污与兴奋的康怀恩,问道:“此战,各部伤亡几何?”
康怀恩连忙收敛笑容,躬身回答:“回禀大都督,托大都督天威,我军伤亡约一千余人,战死者近六百。”
这个数字对于一次攻城战而言,已算极低,但他们心中清楚,若非唐军主力压阵并提供远程掩护,他们这五千乌合之众恐怕早已伤亡殆尽。
“受伤的勇士,即刻送往我军医营救治吧!”林昊下令道。
“军医营?”康怀恩等人猛的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在西域,受伤的仆从军往往自生自灭,能得到首领赏赐些财物,已是莫大恩典,何曾有过被主帅亲自安排救治的道理?
“大都督,这,这如何使得~!”康怀恩声音都有些结巴了。
“有何使不得?”林昊声音微冷,淡淡的说道:“既为我大唐效力,伤者岂能弃之不顾?去吧!”
“诺!诺!多谢大都督,多谢大都督天恩!”康怀恩等人如梦初醒,激动得几乎再次跪倒,连忙吩咐手下将伤员抬往唐军营地的方向。
这一简单的举措,比之前允诺的户籍和田地,更直接地击中了这些彪悍却缺乏保障的胡骑内心,一众归属感和安全感,开始在这些人心里悄然滋生。
待他们安排完毕,林昊再次开口道:
“阵亡的勇士,皆为大唐捐躯,尔等回去,细细查问,他们可还有妻儿老小在世?”
康怀恩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大都督此问何意,只能老实回答:“应是~,有的吧!”
“好!”林昊点了点头,随后斩钉截铁的说道:“查明之后,将他们的遗孀孤儿,尽数带来伊州。”
“自此以后,他们的妻儿,由我大唐供养!所有孩童,将送往庭州,由都护府抚养,教其汉话,习我大唐礼仪律法!待其成年,便是堂堂正正的大唐子民!”
此言一出,不仅是康怀恩,所有在场的杂胡首领都彻底愣住了。
不仅管治伤,还管抚恤?甚至连后代都包了?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啊!
康怀恩喉头滚动,艰难地问道:“大都督,连~,连女人和孩子也要送过来啊!”
“怎么?”林昊目光如电的扫过他道:
“莫非尔等认为,我大唐养不起这些孤儿寡母?还是觉得,我大唐的承诺,不值一提?”
“不敢!小人万万不敢!”康怀恩吓得一哆嗦,连忙解释道:
“只是,只是部落之中,妇人亦是,亦是劳力~!”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很明显,部落缺乏人口,女人是重要的财产。
林昊冷哼一声说道:“她们的丈夫为大唐战死,大唐便给她们和孩儿一个更好的活路!岂是尔等部落旧俗可比?至于劳力?”
说到这里,林昊顿了顿才继续道,“我大唐地广物博,正缺人手垦田做工,还怕安置不了?此事不必再议,照办即可!”
“诺!谨遵大都督令!”康怀恩等人再不敢多言,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起初他以为林昊是想要以他的家人为质,要挟他效忠,不能背叛,但细细想来,林大都督根本没必要如此下作。
大都督肯定是想要他效忠的,但肯定体恤下属,也是怜悯他的家人,他们瞬间想通了关窍。
尤其是想到,大唐连战死者的家小都如此厚待,那对他们这些活着的、立下功勋的承诺,岂会有假?
这份信誉和仁德,远超他们的想象,一时间,所有人对未来的期盼变得更加炽热和坚定。
“下去好生安抚部众,酒肉稍后便至,今日好生庆功。”林昊语气稍缓。
“谢大都督!”众人感恩戴德地退下。
一直旁观的杨袭古,此时才抚须感叹道:“大都督如此仁政,尽收西域杂胡人心,只是此举恐耗资甚巨啊。”他并非反对,而是担心负担。
林昊转过身,语气沉稳的说道:“杨都护,钱粮之事,自有轮台与日后屯田支撑,所耗之资,远不及一支忠勇无畏之师的价值。”
“此举,一为安死者,慰生者,固其心志。二来也是为了将来,那些孩子从小由汉人培养,将来便是我大唐最根正苗红的基石,其忠心,绝非康怀恩等半路归附者可比。”
杨袭古细细品味,缓缓点头:“大都督深谋远虑,老夫佩服。”
他彻底明白了林昊的布局,这已远超单纯的军事驭下,而是在进行一场深刻的人口与文化重塑,这种同化速度远比之前的羁縻政策强效的多。
想明白的杨袭古,随即表态道:“大都督放手施为便是,北庭上下,定当全力配合。”
“有劳大都护!”林昊颔首,继续部署道:
“明日,我便从老兵中择选几人,开设学堂,专教这些胡兵简单唐言与军令,毕竟语言不通,也不利于统御。”
“正当如此!”杨袭古深以为然。
处理完战后事宜,战略重心自然转向下一步。林昊与杨袭古步入临时改建的议事厅,目光落在巨大的西域舆图上。
“伊州虽下,然侧翼之患未除。”杨袭古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伊州西北方向:
“蒲类海(今巴里坤湖)周边,乃沙陀突厥朱邪尽忠盘踞之地,此獠昔日便是吐蕃攻陷我北庭之先锋!”
“沙陀突厥~!”林昊眼神一凝,随后明白了什么,心中瞬间了然,于是说道:
“我略有耳闻,其部似乎亦曾臣服于我大唐?”
“正是!”杨袭古语气沉痛,又带着几分复杂,“永徽年间,处月部酋长沙陀金山因功受封金满州都督,其部便居于此地。”
“然安史之乱后,北庭隔绝,沙陀部取道回纥入贡长安,却备受回鹘盘剥欺压,其酋朱邪尽忠不得已,率七千帐归附吐蕃,被吐蕃封为‘统军大论’。”
“自此,吐蕃每与我大唐交战,必驱使其为前锋!北庭陷落,此獠便是元凶之一!”
林昊静静地听着,历史的纠葛与现实的残酷在杨袭古的叙述中缓缓展开。
沙陀的背叛有其苦衷,但攻陷北庭的血债却是事实。
“然则,吐蕃待其亦如刍狗,不过一可利用之炮灰耳。”杨袭古声音中带着恨意冷笑道:
“如今伊州为我所得,已断吐蕃与沙陀之联系。朱邪尽忠闻讯,必如丧家之犬,恐惶然无依,其为自保,亦为向吐蕃表忠,定然会尽起本部兵马,前来争夺伊州!”
林昊目光锐利地盯着地图上,从蒲类海通往伊州的必经之路,沉声说道:
“如此说来,我军无须劳师远征,只需以逸待劳,在其必经之路上,与他打一场野战便可。”
“大都督明见!”杨袭古眼中闪过赞许与杀意道:
“此战,正当一举歼灭此獠,既除侧翼大患,亦可祭奠我北庭殉国将士之英灵,更可扬威西域,让诸部知晓,叛唐者,虽远必诛!”
正当此时,亲卫来报:“禀大都督,颉于伽斯大相求见,说有军情想与大都督商议。”
林昊与杨袭古对视一眼,心知回鹘人应该也看出了他们的下一步的动向。
随后两人整理衣甲,便让人带颉于伽斯进来。
来到大唐军营内,回鹘大相颉于伽斯的态度愈发客气。
尤其是每次他亲眼见到,唐军如何以铁甲利兵,武装起一支令人畏惧的力量。
同样也见证了,林昊,是如何将散沙般的杂胡,凝聚成狂热的仆从军。
实力是草原上最硬的道理,他对林昊拱手道:“大都督,刚才收到手下汇报,在百里外发现沙陀骑兵探子,大约明日便会抵达我们大营附近。”
“此战该如何调度,还请大都督示下!”言语间已带上了更多的尊重。
杨袭古抚须,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后目光投向林昊,拱手请战道:
“大都督,此战老夫愿为先锋,请大都督为我压阵。”
此时杨袭古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去岁还被朱邪尽忠逼得弃守庭州,仓皇转移。
如今不过一年多的光景,攻守之势已然逆转,他当然想要一雪前耻。
不得不说,世事变幻之奇,莫过于此。
林昊本来不想杨袭古涉嫌的,不过看到已经恢复青春,此刻龙精虎猛,正跃跃欲试的杨袭古,瞬间就闭上了嘴巴。
而颉于伽斯闻言,也从善如流的对林昊道:“大都督若有差遣,我回鹘勇士定当竭力配合!”
说话间,他仿佛也忆起了父辈时代,回鹘骑兵追随大唐旌旗四处征战的荣光。
其实颉于伽斯对唐军,迅速收拢、整合杂胡的力量,也感到些许不安,但他们是游牧民族,对土地并没有执念,更大的兴趣在于继续东进,扫清障碍,与大唐进行商贸往来。
这次军议,在林昊的引导下,三方很快达成共识,下一步策略,迎战沙陀突厥朱邪尽忠!
军议结束,消息迅速在唐军及仆从军中传开,令人意外的是,闻战者非但无惧,反而群情激昂!
尤其是以康怀恩为首的新附杂胡们,几乎是欢呼雀跃地涌到林昊行辕外请战。
“大都督!此战让我部为先锋吧!”
“大都督!末将愿立军令状,必斩朱邪尽忠狗头!”
“俺们上一仗没赶上,这次该轮到俺们了!”
他们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芒,对于他们而言,沙陀突厥不是可怕的敌人,而是行走的功勋!
多打一仗,便离大唐户籍和永业田,成为真正的大唐人更近一步!
林昊走出行辕,看着下方黑压压一片,向他请战的嘈杂人群抬手虚按,随后场面也瞬间安静下来。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朗声说道:“尔等报效之心,本督已知!”
“此战乃诛逆讨贼、扬我大唐天威之战,凡我麾下将士,人人有份!功勋簿上,自有尔等一刀一枪搏取功名之地!”
“大唐万胜!”欢呼声再次震天动地。
林昊转身回帐,对杨袭古畅怀大笑道:
“如此军心可用。此番便让那朱邪尽忠,成为西域大都督,正式扬名西域的第一块踏脚石。”
杨袭古看着林昊沉稳而自信的背影,又看了看帐外那些因一句承诺而斗志昂扬的杂胡,抚须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上露出了欣慰而又期待的笑容。
······
另一边,沙陀突厥的营地里。
篝火在戈壁的夜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一张张粗犷而愁苦的面容。
压抑的气氛弥漫开来,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向着他们的首领抱怨道:
“大论,吐蕃人对我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劫掠的好处轮不到咱们,每次打仗却都逼着我们冲在最前面,这过得是什么憋屈日子!”
沙陀部的小头领言语中,充满了对吐蕃的愤懑和对现状的不满。
端坐上首的朱邪尽忠眉头紧锁,闻言猛地一摆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道:
“闭嘴!不要叫我大论!”
这个吐蕃赐予的官职,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
他略一停顿,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怅惘说道:“叫我大将军。”
这个大将军的官职,是昔日大唐天子册封他的“金吾卫大将军”。
忆起当年为大唐征战的日子,虽同样刀头舔血,但大唐慷慨啊,看不上那些零碎战利品,每次出征归来,儿郎们总能满载而归,部落也因此日渐富足。
哪像如今,依附吐蕃,犹如寄人篱下的恶犬,只能啃食些残羹冷炙,还要被驱赶着去啃最硬的骨头。
“是,大将军!”那名头领连忙改口,小心翼翼观察着朱邪尽忠的脸色。
“大将军,如今~!”见他并未真正动怒,便鼓起勇气继续道:
“如今大唐看样子又有起来的势头了,逃回来的儿郎们都说,伊州城下有七千唐军主力人马,且人披着精良铁甲,日光下寒光一片,晃得人睁不开眼!
依附他们的杂胡仆从军,漫山遍野,恐怕不下万人之众,而且声势浩大!”
“我们,我们不如~!”这名小头领咬了咬牙,这才继续说道:
“不如想办法重新投奔大唐去吧?”话语中充满了对过去富足时光的怀念和对强大唐军的畏惧。
“哎,晚了!”朱邪尽忠长叹一声,仿佛是在叹息整个部落的命运。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当初我们跟着吐蕃人攻陷庭州,手上沾了安西军的血,早就把杨袭古往死里得罪了!”
“就算现在摇着尾巴跑回去,你以为唐军会接纳我们?只怕是自投罗网,死路一条!”
他何尝不后悔?当初以为北庭陷落,郭昕龟兹孤城难支,河西走廊又被吐蕃牢牢掐断,大唐在西域的气数已尽。
谁能料到,短短时间内,唐军竟能重振旗鼓,甚至展现出比以往更盛的军容威势?
这一步踏错,便是步步错,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想要下船谈何容易,且不说能不能下,就算下了,也上不了大唐这艘巨船啊。
“先把眼前这一仗打好吧!”朱邪尽忠甩开纷乱的思绪,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扫过帐内一众惴惴不安的头领,朱邪尽忠打起精神鼓动道:
“伊州一丢,我们和吐蕃的联系就被彻底切断了,如今我们是孤军,只能背水一战!”
“这一仗若是败了,吐蕃不会救我们,回鹘和大唐更不会放过我们,这西域就再无我等立锥之地了!”
“如今的我们,只能放弃幻想,背水一战······!”
他现在才真切地体会到当年杨袭古、郭昕独守孤城是何等绝望与艰难。
“是,大将军!”帐内众人齐声应道,但气氛依旧凝重。
方才进言那头领低下头,眼神却闪烁不定,心中暗自盘算着,以沙陀现今的实力,对抗装备精良、士气正旺的唐回联军,胜算渺茫。
或许,是该为自己和家族另寻一条生路了~!
······
翌日,广袤的戈壁滩上,两军对阵。
七千唐军甲士如同黑色的钢铁丛林,肃立于中军,沉默中蕴含着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气。
左右两翼分别是回鹘大军,还有陆续吸纳的杂胡部落勇士,回鹘大军不用多说,军容还算齐整。
右翼近万杂胡骑兵按部落聚集,虽然衣甲杂乱,但人人眼中都燃烧着贪婪与狂热,紧盯着对面的敌人,仿佛那不是生死相搏的对手,而是行走的功勋。
对面,朱邪尽忠也将沙陀骑兵尽数展开,试图维持住阵型。
风卷起沙尘,掠过双方阵前,战旗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死寂。
双方都在等待着对方的决定,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喜欢诸天影视剧变请大家收藏:(m.8kxs.com)诸天影视剧变8k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