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音壁的风带着碎石的棱角,刮在张雪宁脸上时像细针在刺。
她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塞进嘴里,干燥的粉末在齿间摩擦,呛得她喉咙发紧。
岩壁的凹缝成了临时落脚点,她腾出一只手摸索腰间的水袋,咬开吸管时动作都带着僵硬——从昨天开始,她的手指就因为持续用力而微微发麻。
生理盐水流过喉咙时带着淡淡的咸味,比预想中更能缓解口干舌燥。
她靠在岩壁上缓了两分钟,视线扫过上方几乎垂直的岩面,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的卡扣。
背包里的水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食物也彻底告罄,现在每一步都在透支体力。
生理需求在这时不合时宜地涌来。
张雪宁深吸一口气,用岩钉和主绳固定好身体,确保重心稳定后,才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
风从峡谷里钻出来,带着寒意掠过她的后背,她能清晰地听到绳子摩擦岩石的细微声响,每一秒都像在与岩壁进行无声的角力。
她从背包侧袋摸出仅剩的半包纸巾,动作尽量轻缓以免浪费体力。
完成排泄的过程比想象中更耗费心神,既要维持身体平衡,又要对抗悬空带来的生理紧张。
当她用纸巾擦拭干净,将垃圾仔细折好塞进防水袋时,手臂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重新抓握岩点时,掌心的汗水让岩缝变得有些滑腻。
张雪宁用力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将身体重心向上提,指尖抠进新的岩缝,指腹传来尖锐的刺痛。
她知道这是身体发出的警告,肌肉在抗议,神经在叫嚣着停下,但目光触及云层之上的山顶轮廓时,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向上挪动。
风更大了,吹得她的头发贴在汗湿的额头上。张雪宁忽然没来由地想,或许这次真的能成功,但这样的成功大概仅此一次。
不是因为路线太难,也不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是此刻支撑她向上的意志,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一旦抵达终点,就再也无法绷到这样的程度。
她又向上爬了一米,岩石的棱角在掌心留下新的红痕。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她脸上,带着灼人的温度,却让她莫名地觉得清醒——这世上有些挑战,本就不是为了重复,而是为了在抵达的瞬间,明白自己曾经拥有过怎样不可思议的勇气。
张雪宁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脚下的岩点像是在晃动,每一次抬脚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的触感让她心脏骤然收紧。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驱散不断涌来的眩晕,指尖抠进岩缝时,麻木感已经蔓延到手腕,只有指腹传来的尖锐刺痛还在证明肢体的存在。
“再上一点……就一点……”
她对着空旷的峡谷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砸在下方的岩石上,瞬间被风卷走。
多音壁的岩壁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灰黑色,那些曾经熟悉的岩点此刻变得陌生而遥远,每一次抓握都要耗尽她最后的力气。
手臂的肌肉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安全带深深勒进腰间,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束缚感。
张雪宁感觉自己像个被操控的木偶,每一寸动作都要对抗身体的本能抗议。
她的视线落在斜上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那是她标记的关键支点,只要够到那里,就能顺势攀上传说中的平台。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右手松开岩缝的瞬间,身体因惯性向外荡了半圈,风灌进衣领,带着刺骨的寒意。就在她以为要坠落的刹那,左手死死扣住了新的岩点,指甲几乎要嵌进岩石里。
借着这股拉力,她将整个身体向上提,肩膀传来脱臼般的剧痛,却在同时,右臂终于搭上了一块平整的石面。
触感是温热的,带着阳光晒过的余温。
张雪宁愣了两秒,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到了。
她撑起身体翻上平台,瘫倒在地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平台中央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光晕在流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奇异香气——这就是多音壁的中心,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秘境入口。
她做到了。在体力耗尽、意识边缘的时刻,用凡人的血肉之躯,触摸到了人类攀爬极限的天花板。
眼泪混着汗水从眼角滑落,不是因为疼痛,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狂喜。
她甚至能想象到登顶后该如何大口呼吸,如何对着群山嘶吼。
然而就在她准备松一口气,想要翻身坐起时,一阵急促的风声从头顶传来。
张雪宁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一个身影正从高空垂直降落,深色的登山服在风中猎猎作响。
是卡曼!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没等她开口,变故陡生。
那根吊着卡曼的绳索不知为何猛地一松,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卡曼的身体突然失去控制,像断线的风筝般从绳子上直直掉落下来,朝着她所在的平台砸来。
张雪宁瞳孔骤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卡曼的登山靴终于踏上擂鼓山顶的岩石时,膝盖几乎要软倒在地。
胸腔里像塞着一团燃烧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但她没敢停下——因为她已经无法从原路下山了。
或者说,她没胆量再从原路走一遍了。
迷宫,异兽,食人蚁。
这太让人绝望了。
所以,眼前其实只有一条路了。
那道从山顶垂直劈下的岩壁,下方隐约可见多音壁的轮廓。
她利落地将安全绳扣在岩缝里的钢锥上,检查绳结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上山时耗费了太多体力,此刻握着绳索的掌心已经沁出冷汗,但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下比上容易。”
她是这么想的。
她甚至能想象出张雪宁爬坡时狼狈的样子,那个和她隐约有着相互较量的姑娘,此刻大概还在半山腰挣扎吧。
卡曼深吸一口气,双脚离地,开始沿着岩壁下降。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山涧特有的潮湿气息。
她的身体随着绳索的晃动轻轻摇摆,这在平时不算什么,可今天却成了致命的隐患——她胸前的负重包随着动作不断撞击岩壁,腰间的安全绳在岩石棱角上反复摩擦,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她正想调整姿势,突然感觉手心一轻。
那瞬间的失重感比任何恐惧都来得迅猛,卡曼下意识低头,只看到断裂的绳头在风中打着旋。
心脏骤然缩紧,她甚至来不及尖叫,身体已经像断线的风筝般坠了下去。
坠落中,她的视线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雪宁!
她竟然已经爬到了多音壁的洞眼处,半个身子探在外面,似乎正想往上爬。
看到卡曼坠落的瞬间,张雪宁的眼睛猛地睁大,那里面有震惊,有慌乱,还有一丝卡曼看不懂的决绝。
卡曼忽然松了口气。
至少……至少张雪宁是没事了,这让她有些安慰。
可下一秒,她看到张雪宁朝她伸出了手。
那只手悬在半空,指甲因为用力而掐进掌心。
在急速下坠的气流中,那只手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那么清晰。
卡曼的大脑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理智,在身体即将撞向岩壁的前一刻,她也伸出了手。
两只手在半空中相触的瞬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抓住了!”
张雪宁的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可卡曼却听得一清二楚。
但这份短暂的安心只持续了一秒。
卡曼清晰地听到“嘣”的一声轻响,那是张雪宁身上的安全绳被骤然增加的重量拽得绷紧的声音。
她看到张雪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被她的重量带着朝洞眼外滑去。
“快松手!”
张雪宁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咬着牙不肯放手。
卡曼的手指却像被钉死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她能感觉到张雪宁身上的绳子在剧烈震颤,纤维断裂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像死神的倒计时。
她知道张雪宁的绳子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多音壁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山涧,摔下去只会是粉身碎骨。
可那只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风越来越急,带着多音壁特有的回声,将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反复放大。
卡曼看着张雪宁因用力而暴起青筋的手腕,看着她眼中同样的绝望与不甘,忽然明白了——有些时候,人之所以会伸手,从来都不是因为觉得能救对方,只是因为……眼睁睁看着同伴坠落,比一起摔死更难。
绳子断裂的脆响在多音壁间回荡时,两只紧握的手,终究还是没能抓住任何东西。
风在多音壁间呼啸,带着碎石滚落的轰鸣。
卡曼的指甲深深掐进张雪宁的手腕,两人的身体像钟摆般悬在半空,下方是深不见底的灰雾,坠落的风声几乎要撕裂耳膜。张雪宁身上的安全绳已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纤维断裂的脆响顺着绳索爬上来,每一声都像敲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
“快松手!”
张雪宁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另一只手死死抠着洞眼边缘的岩石,指节早已磨得通红。
她能感觉到绳子的拉力越来越沉,身体正被一点点拖向洞口外。
卡曼没说话,只是握得更紧了。
死亡的阴影压得她喘不过气,可看着张雪宁因用力而扭曲的脸,她忽然想起上山时两人互相玩笑的争执,想起露营时为了最后一块压缩饼干的拌嘴——原来那些看似针锋相对的瞬间,早已在彼此心里刻下了比想象中更深的印记。
就在绳子即将彻底崩断的刹那,两道身影几乎同时从洞眼处探了出来。
孙春绮的动作快如闪电,她没去看坠落的卡曼,指尖精准地扣住了张雪宁另一只手腕。
那力道稳如磐石,硬生生止住了张雪宁下滑的趋势。
而刘醒非则将半个身子探出洞外,目光落在卡曼悬空的脚踝上,手腕一翻,稳稳攥住了她的裤脚,手臂肌肉贲张,却不见丝毫吃力。
“拉!”
刘醒非低喝一声。
两道力道同时向上发力。
卡曼只觉得腰间一紧,下坠的势头骤然逆转,身体像被提线木偶般向上荡去。
张雪宁也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拽着,两人在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重重摔在洞眼内侧的石台上。
尘埃落定后,卡曼才看清救了她们的人。孙春绮正收回按在岩壁上的手,指尖还沾着石屑,眼神淡淡的,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落在袖口的灰尘。
刘醒非则靠在洞壁上,目光落在卡曼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叹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
“多谢……”
张雪宁捂着脱力的手腕,声音沙哑。
她不明白这两个始终冷眼旁观的高手为何会突然出手,毕竟在半山腰时,他们连她差点滚下陡坡都未曾多看一眼。
孙春绮没应声,只是望着洞外的云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
那玉镯温润通透,让她想起很多年前,锦氏也曾送过她一只一模一样的。
那时她们也是这样,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向对方伸出手,哪怕代价是一起坠入深渊。
张雪宁刚才伸手的瞬间,像极了当年的锦氏。
刘醒非则走到卡曼身边,蹲下身检查她的伤势。
指尖触到她脚踝的擦伤时,动作不自觉放轻了些。
他想起了他曾经的一个女人。
露布夫人。
知性。
优雅。
虽然是个西极女人。
但却难得的耐看。
即便四五十了,脸上的皱纹也好看得比年轻女孩更有魅力。
眼前这个狼狈喘息的姑娘,是迪邦家族最后的血脉,也是露布夫人的后裔,是他第二世身时散落人间的根系。
石台上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回荡。
卡曼忽然转向张雪宁,没头没脑地抱了上去。
张雪宁一怔,随即也抬手抱住了她,两人的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刚才那只相握的手,此刻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和力道,那是从死亡边缘拽回彼此的证明。
“我以为我们都要死了。”
卡曼的声音埋在张雪宁的颈窝,带着哭腔。
“但我们没死。”
张雪宁拍着她的背,声音同样哽咽。
“我们都活下来了。”
阳光从洞眼斜射进来,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多音壁外的风声依旧呼啸,却再也带不走石台上这份劫后余生的暖意。
刘醒非和孙春绮站在一旁,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个女人,谁也没有说话——有些羁绊,本就不需要言语来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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