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患修者,当世浮屠第一人。他一身洗得发皱的月白僧袍,在浓烈的血腥风中纹丝不动。枯瘦的手掌中,托着那件似剑非剑、似锥非锥、似杖非杖的白马寺至高圣物——颠倒梦想。
此刻,这件沉寂千年的圣器,正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华。
古朴的材质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温润又神圣的暗金色泽,无数细密到肉眼难辨的梵文如同活物般在器身表面流转、生灭。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厚重、仿佛源自宇宙初开时的真元,自圣器中奔涌而出!这股力量并非狂暴,而是宏大、深邃、包容万象,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嗡——!
一声低沉而悠远的梵音,并非响起于耳畔,而是直接在所有观战者的心灵深处震荡!
云患头顶上方,一个巨大无比、纯粹由凝练到实质的金色佛光构成的“卐”字真言凭空显现,缓缓旋转,每旋转一分,便洒下万道柔和却穿透一切的金辉,将他笼罩其中。
在他脚下的大地,一个同样巨大、方向相反的“卐”字真言亦随之浮现,与头顶的“卐”字交相辉映!两个巨大的金色符号,如同贯通天地的神圣坐标,将云患拱卫在中心。
金色的佛光流淌而下,所触及的地面,那些浸透了无数鲜血的污秽泥土,竟在瞬间变得洁净、干燥,甚至隐隐透出琉璃般的质感!浓烈的血腥味、尸骸的腐臭,在这片金色领域中,被彻底净化、驱散,只剩下一种令人心神沉静、却又忍不住顶礼膜拜的纯粹神圣。
“流虚巅峰……不,半步通明!”
郭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那笼罩天地的金色“卐”字,那纯粹到极致的佛门真元,无不昭示着这位佛法武功第一的修者,距离那传说中的“通明”境界,真的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那是一种生命本质开始蜕变升华的征兆。
与这片神圣金光对峙的,是另一股同样浩大、却走向截然不同的力量。
张角,太平道大贤良师,天道八极之首!
他依旧一身杏黄道袍,须发在无形的气流中狂舞。面对颠倒梦想释放出的滔天佛威,他非但没有丝毫退缩,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中,反而燃起炽烈的战意,如同两团跳动的紫色雷火!
“一念南华——”
一声清越悠长的道号响起,不高亢,却蕴含着开天辟地般的道韵,瞬间压过了战场上一切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随着道号声落,张角周身道气轰然爆发!
不再是先前那种引动天地之威的宏大感,而是极致的凝聚与升华!肉眼可见的氤氲道气,如同沸腾的液态水晶,从他每一个毛孔中喷薄而出,瞬间在他身体周围形成一层凝若实质的清色光焰!这光焰并不外放,而是紧贴他周身三尺,剧烈地燃烧、奔腾、压缩!光焰之中,隐约可见无数细密的清色电蛇疯狂窜动、炸裂,发出“噼啪”的细微爆鸣。
呼!
一股无形的磅礴巨力以张角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并非冲击波,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上升”之力!他脚下被佛光净化的大地无声碎裂,整个人竟违背常理,无风自动,缓缓离地而起,悬浮于离地三尺的空中!
他手中那柄古朴的昆吾剑,此刻彻底苏醒。剑身不再是凡铁,而是化作了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道气结晶!剑身通体流淌着深邃的清芒,剑尖处,一点刺目的亮色雷光吞吐不定,引动着九天之上的风云。原本血色的残阳天空,此刻竟在张角头顶迅速汇聚起厚重的铅灰色雷云!云层翻滚,沉闷的雷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在云层深处滚动酝酿,一道道刺目的电蛇撕裂云层,蜿蜒而下,仿佛受到无形召唤,丝丝缕缕地汇入昆吾剑尖那一点雷光之中!
剑身周围的空间,因承受不住这极致压缩的道气与雷霆之力,开始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扭曲波纹!一股与佛门神圣庄严截然不同的、充满毁灭与创生辩证意味的宏大威压,与云患的金色佛域分庭抗礼!
佛光普照,道气冲霄!
当世浮屠第一人与道学第一人的对峙,尚未出手,仅仅是真元气势的碰撞,已然让这片刚刚经历地狱血战的修罗场,化作了神魔降临的恐怖舞台!
流华五剑中修为最高的孙宇,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威压从两个方向同时挤压而来,胸口烦闷欲呕,体内真气运转都变得艰涩无比,不得不全力运转家传心法,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青色罡气护体。孙原更是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握剑的手青筋暴起,靠着不屈意志才勉强站稳。郭嘉眼中精光爆闪,强行压制着识海因恐怖威压而产生的眩晕感,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试图解析这两股截然不同却又都达到人间极致的力量本质。管宁早已停止了低语,脸色凝重到了极点,身体微微前倾,儒门浩然正气自行流转护体,眼中充满了对大道交锋的敬畏与忧虑。陆允则是死死咬住下唇,医者敏锐的感知让他清晰地“听”到了周围空间中能量粒子疯狂摩擦、湮灭发出的无声尖啸,那是一种足以瞬间摧毁凡人血肉之躯的恐怖频率,让他遍体生寒。
王瀚离得更远,感受稍弱,但那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却丝毫不少。他只觉得仿佛有两座无形的大山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轰然压下,将他连同这满地的尸骸一同碾成齑粉。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他额角不断滑落。
无声的对峙只持续了数息。
云患禅师那双阅尽沧桑、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悲悯,又似带着某种决断。他托着“颠倒梦想”的枯瘦手掌,极其缓慢地,向前平推。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刺目的光芒爆发。
随着他手掌推出的动作,那悬浮于他头顶的巨大金色“卐”字真言,骤然光芒内敛!圣器“颠倒梦想”尖端,一点微不可查的金芒轻轻一闪。
第一剑:五蕴皆空!
剑出!
却无形,无质,无相!
没有破空声,没有剑气激荡的轨迹,甚至连一丝能量的涟漪都未曾荡起。
然而,就在云患手掌推出的瞬间,战场之上,以他为中心,一片绝对死寂的领域如同水银泻地般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声音,消失了!
战场远处零星的厮杀声、濒死的哀嚎、乌鸦的聒噪、风掠过残旗的呜咽……一切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绝对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寂静降临!
颜色,褪去了!
残阳如血的赤金、大地上凝固的暗红、尸体惨白的肤色、兵器金属的冷光、张角周身沸腾的紫色道焰……视野之中,所有的色彩都在飞速地淡化、剥离,最终化为一片混沌的、毫无生气的灰白!仿佛整个世界被瞬间抽离了色彩,变成了一幅古老褪色的水墨拓片!
气味,湮灭了!
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尸臭、硝烟焦糊……所有刺激鼻腔的气味,骤然消失!空气变得如同最纯净的真空,不,比真空更“空”,空到连“存在”本身都变得虚无缥缈!
触感,麻木了!
脚下的大地似乎失去了实感,变得如同踩在虚浮的云端。手中紧握的兵器,无论是冰冷的金属还是粗糙的木柄,都失去了原有的质感,变得模糊不清。连拂过面颊的风,也失去了凉意或燥热,变成了一种毫无意义的、概念上的流动。
味觉?早已不复存在。
更为恐怖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剥离感油然而生。眼、耳、鼻、舌、身、意,佛门所言的“六根”,仿佛被强行封闭、钝化。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乃至维系自我存在的“意识”,都在这无声无息、无色无味的“一剑”之下,变得模糊、遥远、迟钝!仿佛自我正在被这无边的“空寂”所溶解、同化!
这不是剥夺,而是“空”!是佛门至高奥义对“色、受、想、行、识”五蕴的终极否定!是将存在本身归于寂灭的起始一剑!
流华五剑和王瀚,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孙宇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无边无际的灰色虚空,听不见,看不见,闻不到,连自己的身体都感觉不到,只有意识在无尽的“空”中沉浮,一种大恐惧攫住了他!孙原只觉得手中的“青霜”剑仿佛变成了一截毫无意义的枯木,他与剑的联系,与这片天地的联系,甚至与自身存在的联系,都在飞速削弱,一种从未有过的虚无感让他几欲疯狂!郭嘉的大脑一片空白,引以为傲的智慧与推演在这绝对的“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拼命想集中精神,念头却如同泥牛入海,消散无踪。管宁身体僵硬,儒门“格物致知”的根基仿佛被瞬间动摇,他所认知的“理”在这片空寂中失去了依托。陆允更是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感知的皮囊,连对生命气息的敏锐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与虚无。王瀚最为不堪,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灵魂仿佛要被抽离躯壳,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存在的迷茫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要瘫倒在地。
身处这“五蕴皆空”领域最核心的张角,承受的压力更是百倍、千倍于旁观者!
在他那被剥夺了色彩、只剩下灰白混沌的视野中,一点纯粹到极致的“空”,正以超越思维的速度,无视空间的距离,悄然而至!那不是物质,不是能量,而是“空”的本身,是佛门真意凝聚的寂灭之剑!它所过之处,连构成世界的“存在”概念都在瓦解、消融!
张角那双燃烧着亮色雷火的双眸,骤然收缩如针尖!
“道法自然!”
一声清叱,如同惊雷在绝对死寂的领域中炸响!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所有被“空寂”笼罩者的神魂深处!带着一种“我自岿然不动”的磅礴道韵!
悬浮于空中的张角,周身那凝练如实质的亮色道焰骤然向内一缩!并非退缩,而是极致的凝聚!昆吾剑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剑尖那一点压缩到极致的亮色雷光骤然爆发!
轰——!
并非巨响,而是一种空间被强行撕裂、规则被强行扭曲的沉闷轰鸣!
一道凝练到极致、宛如亮色水晶雕琢而成的巨大剑罡,从昆吾剑尖轰然爆发!这剑罡并非笔直向前,而是以张角为中心,如同巨大的亮色莲花般瞬间绽放!每一片“花瓣”,都是由最精纯、最凝练的道气构成,表面流淌着细密的亮色雷霆符文,散发出一种“亘古长存”、“独立不改”的浩瀚意境!
道法自然!无为而无不为!顺天应人,亦能定鼎乾坤!
这朵纯粹由道气雷霆构成的亮色莲花,就是张角对“五蕴皆空”的回答!是道门对“存在”本身的终极肯定!是“我”立于天地间,不因外物而改易的绝对意志!
嗤——!
无声的湮灭在瞬间发生!
那无形无质、代表“空”的佛门一剑,刺入了怒放的亮色道莲核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风暴的肆虐。
只有最纯粹、最本源的规则层面的碰撞与湮灭!
尽管五感被剥夺大半,那片绝对死寂的灰色混沌领域,被那朵怒放的亮色道莲硬生生撑开、撕裂!灰白与亮色疯狂地交织、侵蚀、抵消!
剑气所过之处,亮色道莲的花瓣无声地崩解、消散,仿佛从未存在。道气所及之处,绝对的“空”被强行注入“存在”的概念,重新显化出色彩与轮廓!两种力量如同水火,在方寸之地进行着最凶险、最本质的交锋!
僵持只持续了一瞬。
轰——!
这一次,是真实的巨响!
亮色色道莲中央,一点极致的光芒猛地炸开!如同宇宙初开的第一缕光!狂暴而纯粹的道气与雷霆之力,终于将侵入核心的那一点“空寂”彻底湮灭、驱逐!
笼罩战场的绝对死寂领域如同破碎的琉璃般轰然碎裂!
声音、色彩、气味、触感……一切被剥夺的感知如同潮水般瞬间倒灌回来!
“呃啊!”流华五剑和王瀚同时闷哼出声,如同溺水之人被猛地拉出水面,剧烈地喘息着,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那种从绝对虚无中回归现实的冲击感,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心悸。他们心有余悸地看着战场中心,方才那无声无息的交锋,其凶险程度远超任何血肉横飞的厮杀!
张角周身环绕的光色道焰剧烈地波动了一下,悬浮的身形也微微下沉了半尺。他脸色依旧沉凝,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凝重。昆吾剑尖的雷光黯淡了些许。
云患禅师枯槁的面容上无悲无喜,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悲悯之色似乎更浓了一分。他托着“颠倒梦想”的手,缓缓抬起,置于胸前,结了一个玄奥的佛印。
圣器“颠倒梦想”的光芒再次流转,头顶和脚下的巨大金色“卐”字真言旋转速度骤然加快!
第二剑:梦幻泡影!
随着佛印结成,“颠倒梦想”并非指向张角,而是微微向上一扬!
刹那间,异变陡生!
整个邺城战场,那尸山血海、断壁残垣的恐怖景象,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了一颗巨石,剧烈地晃动、扭曲起来!
不是幻术!是更高层次的、对“真实”的质疑与解构!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战场上堆积如山的尸体,那些凝固着痛苦、绝望、狰狞表情的死者面孔,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他们身上流淌的鲜血、破碎的肢体,如同被水晕开的墨迹,开始淡化、消散!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道道半透明、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虚影,从那些正在消散的尸骸中缓缓升起!那是战死者的残魂!他们面容扭曲,带着生前的痛苦、不甘与茫然,无声地哀嚎着,在战场上漫无目的地飘荡、游移。整个战场,瞬间化作了百鬼夜行的幽冥鬼域!
而构成这片战场本身的物质——泥土、砖石、碎裂的兵器、燃烧的残木——也开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真实感”。它们时而凝实,时而如烟似雾般飘散,仿佛只是阳光下的露珠,随时可能蒸发殆尽。空气中弥漫起无数细小、迷离、折射着七彩光晕的泡沫,轻盈地飘浮着,每一个泡沫之中,都似乎倒映着战场某个瞬间的碎片影像:士兵冲锋的剪影、刀剑碰撞的火花、血花飞溅的刹那……转瞬即逝,如同一个个微小的、破碎的梦境。
一股难以言喻的、看透红尘万象、洞察世事虚幻的宏大佛意,随着这些飘散的泡影与残魂,弥漫了整个空间。它并非直接攻击肉身,而是直指心灵,拷问着每一个目睹此景的生灵:这尸山血海,这功名利禄,这爱恨情仇,这世间一切执着,是否都如这战场幻象般,只是梦幻泡影?是否终将归于虚无?人在天地洪流、命运巨轮面前,何其渺小?何其无力?赤裸而来,赤裸而去,所争所执,究竟有何意义?
“噗!”管宁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下去。他一生秉持儒门入世济民之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刻那宏大佛意直指世事如幻、人力渺小,几乎动摇了他的道心根本!孙宇、孙原兄弟二人,看着战场上那些飘散的残魂,其中不乏他们熟悉的面孔,再想到自身家族的命运、肩负的责任,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感瞬间攫住了心神,握剑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郭嘉脸色苍白,额角青筋跳动,他试图用理智去分析、去解构这宏大的幻象与拷问,却发现自己的智慧在这直指本心的佛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一种从未有过的迷茫涌上心头。陆允看着那些如同泡影般消散的尸体和飘荡的残魂,身为医者的救死扶伤之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在“一切皆空”的宏大命题面前,个体生命的努力与挣扎,似乎真的失去了意义。王瀚更是心神剧震,看着身边刚刚还并肩作战、此刻却化为透明虚影、无声哀嚎的同袍残魂,再想到自己可能的下场,一股巨大的恐惧和虚无感彻底淹没了他,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这“梦幻泡影”一剑,攻击的是心!是道心!是存在的意义!
身处这泡影世界核心的张角,承受的心灵冲击最为恐怖!
无数战死者的残魂,带着临死前的怨念、痛苦与不甘,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发出无声的哀嚎与质问,冲击着他的神魂!周围的空间如同破碎的镜子,景象光怪陆离,虚实变幻不定,仿佛随时可能彻底崩塌,将他放逐到永恒的虚无之中。那“世事如幻”、“人力渺小”的宏大佛意,更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他“代天宣化”、“济世救民”的毕生信念!
张角那沉凝如山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眼中燃烧的亮色雷火疯狂跳跃,显示出内心正经历着何等激烈的天人交战!
“浮生若梦?”张角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清明与坚定,更蕴含着沛然莫御的怒意,“梦耶?幻耶?唯道心不灭,薪火永传!庄周梦蝶,蝶亦梦周,孰真孰假,唯心自知!”
“太平要术·梦蝶!”
随着最后四字真言喝出,张角周身沸腾的亮色道焰猛地一收!昆吾剑并非斩出,而是以一种极其玄妙的轨迹,在空中轻轻一划!
嗡!
一声奇异的颤鸣响彻天地!
一只!
两只!
三只!
……无数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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